文学 > 中医

论小儿染疫

    吴又可曰：“凡小儿感风寒疟痢等证，人皆易知，一染时疫，人所难窥，故担误良多。盖由幼科专于痘、疹、吐、泻、惊、疳诸证，在时疫则甚略之，一也；古称幼科为哑科，盖不能尽罄所苦以告师，师又安能悉乎问切之义，所以但知其不思乳食，心胸膨胀，疑其内伤乳食，安知其疫邪传胃耶，但见呕吐恶心，口渴下利，则以小儿吐泻为常事，凡此总不暇致思为疫，二也。小儿神气娇怯，筋骨柔脆，一染时疫，延挨失治，即便两目上吊，不时惊搐，肢体发痉，十指钩曲，甚则角弓反张，及延幼科，正合其平日学习见闻之证，多误认为慢惊风，随投抱龙安神等丸，竭尽惊风之剂。转治转剧，因见不啼不语，又将神门眉心乱灸，艾火虽微，内攻甚急，两阳相搏，如火加油，死者不可胜计，深可痛悯，要知疫毒流行，大人小儿，受邪则一，但因其气血筋骨柔脆，故现证为异耳，务必逐邪清热，以解疫毒。故用药与大人彷佛，凡五六岁以上者，药当减半，二三岁者，四分之一可也，又肠胃柔脆，稍有差误，为祸更速，临证尤宜审慎。”
    按吴氏此论，曲尽幼科之弊。忆本年七月中，正小儿夭亡极盛之时，征其病状，初则烦渴壮热，暴吐注泻，继则昏沉搐搦，角弓反张。市医不察致病之原，而混以惊风名之，竟曰：“大人死于疸疫，小儿死于惊风。”抑孰知所谓惊风者，即为小儿染疫耶，群医贸贸，佥用惊风套药，千投千死。嗟乎！小儿何辜，遭此荼毒。（复）于儿疫，亦以石膏为主，无不十全其九。有山阴陈泽庵者，客居城北之苦竹林，素艰嗣息，乃郎甫周岁，陡发烦热吐利。幼科主用藿香正气散，是夜即昏沉抽掣，改延某医，知为暑热，主用竹叶石膏汤，鸡鸣后，即足冷面赤，目窜头摇，恶证毕具，望之生畏。于是广集诸医，征求万全之策，有谓变成惊风，当用抱龙丸者，有谓虚阳将脱，当用四逆汤者，而泽翁彷徨，莫知孰是，乃招（复）一决。察其指纹青紫，直透三关，气口数乱，深按焮热。《素问•平人气象论》所谓：“脉躁尺热”者，正此候也。前医主用竹叶石膏汤，法原不谬，其误在石膏火煆耳。意者岂世人因石膏有白虎之号，率皆畏之如猛虎耶，举世骇然，不敢轻用，即偶一用之，亦不敢多，于是用之者，必以火煆藉以减其清凉之性。岂知石膏之为物也，明洁晶莹，富涵水分，若火煆之，则水分枯槁，光泽尽失，清凉之性，转为涩滞。朱丹溪曰：“石膏火煆，细研醋调，封丹灶，其固密甚于石脂，此盖兼质与能而得名，正与石脂同意。”陈修园曰：“石膏见火则成石灰，今人畏其寒而煆用，则大失其本来之性矣。”所以服煆石膏者，无不肺胃闭阻，痰火凝结。李时珍曰：“今人以石膏收豆腐，乃昔人所不知。”然试观坊间收豆腐者，所用石膏，必经火煆，可知其能凝豆浆而结成豆腐，与杨士瀛所谓：“石膏煆过，最能收疮晕”同一药效。然则煆石膏阻气闭火，于此益可憬然悟矣。前医正蹈此弊，酿成恶候，论者俱责石膏偾事，不知其误在煆，而反谓石膏煆用，尚能误人，其未煆者又当何如。嗟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既无自知之明，而妄议石膏之非，又不知煆用之谬，而反致生用之疑，陋习相沿，牢不可破，谁复登坛高呼，藉以发聋振瞆也哉！疏方用生石膏一两，佐以滑石、银花、桑枝、秦艽、胆草、胆星、通草、兰草，煎汤频饮，一剂甫尽，诸证霍然，续以甘凉善后，数日而瘳，嘱制福儿散常服，顽壮甚于往日。（福儿散方附本论麻疹证治论略后。）追忆当日，群医在座，（复）倡是议，半多腹诽，缘此病之转变也，最易认为惊风，决不知为染疫；最易认为亡阳，决不知为热炽；最易嫁祸于石膏，决不知为煆用之所误。甚矣！格物致知，诚非寡识者，所可窥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