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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病学说思想变迁考察后之结论(谢诵穆)

    综上所述,于温病学说之变迁,已略具梗概,此二十七家中,舍奇特不中于理,在温病学说思想上无甚影响者而外,其最可注意者,为王安道叶天士陆九芝三人。温病学说之剧变,王安道启其端,温病名实之淆乱,叶天士为祸首(虽不止天士一人,而天士之过最大),处叶吴学说积威之下,作大举之驳击,则陆九芝殿其后。王安道以后之变革,约有三端,一为病因(伏气新感),二为病理(由内达外),三为治疗(注意清里热)。迹其用药之对象,大抵为胃,至叫‘天士始别创犯师之说,而温病之病所,遂有肺胃二系,此时胃系之温病,虽尚存在,然已处模糊之状态中,渐为医者所淡忘,厥后温热家以温邪上受首先犯肺逆传心包十二字,为温病之纲领,于是胃系温病之起病,不由于犯肺者(如湿温),亦一律以此十二字兼统之,于是胃系温病初起之病因病理治疗诸学说,一律平空割去,另冠以肺系之证治,此真俗语之所谓张冠李戴,最后胃系温病之中期末期,亦皆以治怖之药治之,而治疗之成绩,遂不可问(陆九芝先生曰:夫人之所病者胃,而医之所言者肺,可以为证),此种流弊,无形中蔚为风气,流行于时医之腕底,彼等所著之温热书,则兼收并蓄,仍以内难仲景,装点门面,以掩其用药轻淡之陋。其他各种流弊尚多,细考之皆有所从来,陆九芝先生目击其祸,因奋笔著世补斋医书,阐明胃系温病之证治,文词虽不免偏激,然切中肯綮,为救时之良药,惟陆氏一意阐发胃系之温病,置肺系于不顾,甚至谓胃病有神昏,肺病无神昏,此则失之武断,适贻主张犯肺者以口舌,彼必谓尔所说之温病,为胃系之温病,我所说之温病,为肺系之温病,尔阐发胃系温病,纵有若何妙义,排斥肺系温病,纵如何剧烈,皆与我无干,所谓尔亦一是非,我亦一是非,尔为尔,我为我,两不相涉,是则温病肺胃乏问题,仍未解决,而温病肺胃之争,亦将终古而无已。
    进一步想,则九芝先生之阐发胃系温病,不可谓不力,批评肺胃温病,亦不可谓不尽,然卒未能荡平叶吴之壁垒,绝叶吴之根株者,盖未捣叶吴之巢穴,斫叶吴之根本耳。
    凡批评一种学说,目光必笼罩此学说之全体,从大处落墨,若支支节节,攻其局部,则此剿彼窜,永无宁日,九芝先生之批评,尚为支支节节之铲除,一句一章之芟削,故仅成对抗之形势,无以扼叶吴之要吭,今当进而讨论肺系温病之根本问题。第一点当先问所谓肺系温病,本来是否称为温病。第二点当问所谓肺系温病,是否阑入温病之范围,有否阑入之必要。第三点正名责实,当问所谓肺系温病,应否冒温病之名,应否承认共为温病。第四点,叶氏治此肺系温病之疗法,有无价值。第五点,既不承认此种病为温病,应择何种病名以名之。根据温病学说思想变迁之经过情形,逐点解答如下:
    一,温邪上受,首先犯肺之温病,考其症状,在叶天士以前,并未称为温病,人谓叶天士所发明,吾谓昨天士所杜撰,人谓叶天士所特创,吾谓叶天士所混称。
    二、从温病学说思想之变迁上考察,所谓温邪上受首先犯肺之温病,确是节外生枝,中途平空阑入,温病之涵义,本已复杂(已行复杂,不足为可以阑入理由),再阑入此漠不相关之温病,益令名实淆乱,故并无阑入之必要。
    三、本非温病,中途阑入,不应冒温病之名,不应承认其为温病,当屏之于温病范围之外。
    四、叶氏以冶肺之药,治犯肺之病,不误用消导攻伐,克削无辜,意见颇合,惟药力轻不及彀,致常有所谓逆传心包之变,叶氏之意见保留之,用药改革之(以治肺之药治胃,为叶氏以后之流弊,其过不在叶氏之本身,以此责叶氏,叶氏不任其咎),叶氏治疗意见之合否,与叶氏对于此病之命名,不生关系。
    五、此问题于后文详论之(见第五章清代温病书中所包含之疾病)。
    要而言之,中医之病名,最为庞杂,所谓温病,非一病也,特以温病括之耳,在犯肺之病,未屏出以前,固极凌乱庞杂之致,已屏出以后,亦未入匣然有序之境,特以犯肺之病,本非温病,屏之温病范围之外,无损于犯肺之病之治疗,而有利于温病学说之整理,所以缩小温病之范围,核其名实之是否相孚,俾易于整理耳,非有所好恶于其问也。
    章虚谷等,称叶氏犯肺之病,为外感温病,其实外感之病,不止犯肺一种(如暑病,俗医亦谓之外感温病,至伏暑则另是一种说法),苟以为屏去犯肺之病,而外感温病即似被完全推翻,仿佛从此温病只有伏气之治法,而无外感温病之治法,以为温病之治疗,缺而不完,心中惶惶无所主者,皆谬见也,盖所谓外感温病者,既不止犯肺一种,则外感温病之大部分,依旧存在,似无所用其杞忧,以此为惧,何惧之有(伏气外感,当于后面批判之,见第三章),一般心理,多误认叶氏犯肺之病,即温病之全体(此种误会之发生,大抵出于真以为温邪上受十二字,可为温病纲领之故),以为推翻叶氏犯肺之病,即不啻推翻温病之全体,因之大起恐慌,此种见解,更为谬绝,吾前言叶氏之温病,仅为温病学说之一部分,不足为全体温病学说之代表,则推翻叶氏之温病,仅为推翻温病学说过程中之一部分,决非推翻温病之全体。进一步言,则犯肺之病,尤仅为所谓外感温病中之一部分,多之徒乱耳目,少之无关重要(叶氏胃之一系之温病,虽或背古旨,然尚可附带辨正,故废礼存羊,留而不削),故吾所屏去之温病,匪特非温病之全体,抑且非叶氏外感温病之全体,芟此赘疣,则温病学说之整理,或将厘然而有序。(《温病论衡》)
    柴按:上文为“温病学说思想之变迁”一章的结论。谢氏通过考察二十七家温病之本义后,明确将温病分成肺胃二系,认为叶氏“首先犯肺”云云,讲的是肺系温病,而这种温病,是叶氏杜撰的温病,实际上古人并不称为温病,这种所谓的温病,是温病学说中之赘瘤。而胃系温病,与“首先犯肺”说,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谢氏之说若得以成立,叶派温病学说就基本上被推翻了。由于谢氏论证严密,故对叶派温病学说的批判,显得极有力量,因此,《温病论衡》无疑是抨击叶派学说中之一本最有学术价值的专著。谢氏提出的批判,迄今为止,亦未见有予以反驳者。谢氏在晚年曾著《温病要义》,对叶派的温热之学,“朴实地叙述了它的轮廓。”并云:“至于进一步的研究,那有待医界同志。”但从抨击叶派学说到介绍叶派学说,这是如恽铁樵所说,“不狂者非尤而效之亦佯狂不可”呢?还是如章巨膺所说:“乃致误入歧途”,知迷而返呢?细阅《温病要义》,并未见有一语涉及对《温病论衡》中之观点有所反省者,说明谢氏并不是象章巨膺那样,是先信某派之学而后来立场转变者。谢氏于十年动乱中,已被害致死,其因无法再起死人而问之,但《温病论衡》一书的学术价值,并不因谢氏复著《温病要义》而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