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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章 排忧解难之和法

    和法,顾名思义,就是通过和解、调和的手段来治疗疾病的一种方法。它不像汗、吐、下三法这样以祛邪为特性,而是通过改变人体正气与外界邪气的对比关系或是调整人体各脏腑之间功能强弱的对比关系来达到治疗某些疾病的目的。因此,和法就像是排忧解难的和事佬,能使人体在正邪对抗以及脏腑运转中获得一个安定而协调的整体环境,从而维护机体的健康。
    和法的特点就是一个“和”字,它既不重在祛邪,也不重在扶正,而是重在调和。通过和法的调和作用,使人体正气和外界邪气之间取得某种和平,也使人体各个脏腑在功能运转上达到某种和谐,所以和法的主要功效归纳起来不外乎两点:一是和解外邪,二是调和脏腑。我们可以把人体的正气和外界的邪气看作是交战的双方,双方力量的对比往往决定了战争的结果,因此要根据正气的衰弱程度来决定扶正与祛邪的轻重关系。但如果人体正气和外界邪气的力量对比处在一种互相胶着、不相上下的情况,正邪双方谁都无法战胜对方,但大家又不肯就此罢休,如此僵持下去,到最后免不了两败俱伤。这个时候如果祛邪就会损伤正气,扶正又容易引邪深入,那该如何来对付呢?对这种疾病的治疗,中医想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法,那就是“和解”。通过和解,使正邪双方能够罢战休兵,从而消除因为正邪争斗而引起的各种不适。
    那么如何来实现和解这个治疗原则呢?张仲景的“小柴胡汤”就是和解外邪的著名方剂。小柴胡汤载于《伤寒论》,用于治疗少阳病出现“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嘿嘿(默默的意思)不欲饮食,心烦喜呕”诸症者。少阳是位于人体肌表和内部脏腑之间的一个层次,在它之外是太阳层次,在它之内是阳明层次,少阳正是界于太阳之表与阳明之里,所以在中医上又把少阳这个层次称为“半表半里”,少阳病就是指邪气侵入少阳这个层次而导致的疾病。少阳病的发生首先意味着人体正气不足,所以在太阳这个层次不能有效地抵御外邪,导致邪气进入到少阳这个层次。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人体正气并没有衰弱到一点抵抗力也没有,邪气也没有旺盛到能够战胜人体正气的程度,所以邪气无法再深入到人体内部的阳明层次,只能在少阳这个层次和人体的正气发生对峙。由于邪正双方都没有足够的力量战胜对方,这就导致了少阳病的独特症状——寒热往来。寒热往来指的是怕冷和发热症状交替出现,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前面我们讲到,少阳病的发病是因为正气的衰弱、邪气的轻微,这两个因素使得正邪双方都无法在争斗时取得明显的胜利。所以正与邪之间每交战一次,结果往往是不分胜负、互有伤亡,谁都无法战胜对方,这时双方都只能暂时休整,以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战争”。等双方力量都积蓄到一定程度,那么又会发生新一轮的争斗。就这样循环往复,不休不止。当正邪发生争斗,人体就会出现发热的症状,战后正与邪互有损伤,那么人体又会出现怕冷的症状,这就导致了少阳病的寒热往来的特征性表现。
    我们再来看少阳病的另外几个症状: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和心烦喜呕。在中医的经络学说中,少阳经的主要走行部位就是在四肢的侧面以及胸胁。当邪气侵入少阳这个层次,势必导致少阳经气血运行受阻,从而出现胸胁苦满的症状。那么心烦喜呕、默默不欲饮食这两个症状又是怎样形成的?这两个症状很明显是心、脾、胃三脏功能异常所导致,心烦是心火亢盛的表现,喜呕(时时欲呕的惫思)则是胃的和降功能失调的表现,默默不欲饮食又是脾的运化水谷功能下降的表现。少阳病为什么会对这三个脏器产生影响?心属火,脾胃属土,木能生火,木能克土,这就意味着属木的脏腑对属火的脏腑有促进作用,而对属土的脏腑则具有抑制作用。在人体中哪个脏腑属木?是肝和胆。胆和人体哪条经络发生联系?是少阳经!讲到这里,我们就明白了。邪气侵入到少阳这个层次,通过经络的联络关系往往会对胆的正常运转造成影响,而胆的功能失调又进一步会导致心与脾胃功能异常。胆和心之间存在促进关系,所以在邪气的干扰下心脏功能亢进,这就是出现心烦等心神不宁症状的原因;胆和脾胃之间存在抑制关系,所以在邪气的干扰下脾胃功能减退,这就是出现喜呕及默默不欲饮食等症状的原因。
    从上面的分析中不难看出,少阳病邪气侵入少阳这个层次,除了对胆造成影响外,通过脏腑之间的相互关系又会对心、脾、胃这三个脏腑也产生一定的影响。所以在治疗时,既要考虑通过和解的办法使邪气从少阳层次退出,又要使心、脾、胃三个脏腑的功能恢复正常。这就是张仲景制定小柴胡汤的主导思想所在。
    小柴胡汤由柴胡、黄芩、人参、半夏、生姜、大枣、甘草七味药组成,方中的主药就是柴胡。柴胡为和解外邪的第一妙药,它能有效改变少阳病状态下外界邪气和人体正气之间的争斗关系:一方面它可以引邪外出,引导侵入少阳的邪气向外(肌表)撤退,并最终解散;另一方面它又可以扶正固表,引导人体的正气,防止邪气再次侵袭人体。通过柴胡这两方面的斡旋达到“和解”的目的,正因为柴胡是整个方剂的灵魂所在,所以张仲景把整个方剂命名为“小柴胡汤”。下面再来看其他几味药物的作用和功效。
    黄芩性寒味苦,擅长清上焦的热邪,可以用来清除残留在胆腑的邪热,并可以抑制兴奋的心脏机能,改善心烦等症状。半夏,生姜这两味药性温味辛,合在一起使用具有很好的降胃逆、止呕吐作用,古人称为“呕家圣药”,可以用来平复胃气,改善时时欲呕等症状。人参、大枣这两味药性温味甘,擅长补益元气、健脾助运,补益元气可以改善正气不足、抗邪无力的状况,而健脾助运则可以改善不欲饮食等症状。最后一味甘草能调和诸药,使药性合和。甘草别名“国老”,这也说明了甘草也有着很强的和解作用,用它来和柴胡搭配,大大增强了整个方剂和解外邪的功效。
    人体就像是一个国家,要保证国家的安定和繁荣,除了要应付外邪的入侵,还需要维护内在的平衡。人体内的各个脏腑就像是国家的各个职能机构,只有这些职能机构团结、协调地运转,国家才能不断发展和进步,如果这些职能机构各自为政,那国家就无法正常运转。对人体来说也是这样,只有各个脏腑之间处在一种协调统一的工作状态下,人体才能完成各种复杂的生命活动。比如说心主血脉这个功能的实现要建立在肝藏血和脾统血这两个脏器功能的基础之上;膀胱储藏和排泄尿液功能的实现要建立在肺通调水道和肾主水液的功能之上等。
    前面我们讲过,人体脏腑之间因五行属性的不同而产生了相互之间的联系和制约,这种联系和制约保证人体的各个脏腑能够紧密结合为一个整体,使人体能进行各种复杂有序的生命活动。中医非常强调整体观念,对疾病的认识也不局限于某一个脏腑,而是从整体出发,从脏腑之间的联系和制约出发来分析和判断疾病的根源以及疾病所牵涉的脏腑。比如说胃脘胀痛,病变部位在胃,但中医根据肝对胃的克制作用(木克土),在很多情况下会采用疏肝的方法来进行治疗;再比如说胃脘隐痛、喜揉喜按、得温痛减,这时病变部位也在胃,但中医根据心对胃的促进作用(火生土),常采用补心火的方法来进行治疗。上述两种胃痛,中医虽然采用了不同的治法,但其宗旨是相同的,那就是从整体平衡的角度出发,使人体内在各脏腑恢复到一种协调统一的工作状态。
    正因为人体各脏腑之间存在着一种互相联系和制约的动态关系,所以当某一脏腑的功能出现异常时,往往也会对它所联系、制约的其他脏腑产生影响,从而造成脏腑之间无法协调统一地运转,这种情况我们也称为“脏腑失和”。脏腑失和就好比是一个国家的将相失和,因此在治疗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调和,使失和的脏腑重新“和好”,从而恢复原先的协调运转。下面我们就来看几种常见的脏腑失和的类型,并探讨一下如何使用“和法”来调和这些失和的脏腑。
    在脏腑失和的类型中,最常见的该属“肝脾失和”了。为什么“肝脾失和”最容易出现?中医把肝称为“将军之官”,它的特点就是暴戾和强悍,我们平时把生气形容为“动肝火”,这就反映了肝具有的暴戾本性。再来看“肝”字的构成,“干”有干预、干涉的意思。这也不难看出肝脏具有喜欢干预其他脏腑的特点。而脾在中医上称“仓廪之官”,主要职责是为人体提供各种营养物质。脾属土,肝属木,木能克土,肝对脾在生理功能上就存在着一种抑制关系,加上肝本身的暴戾以及好干预的特性,所以当肝遇到情志刺激或其他因素导致自身无法舒畅条达的时候,就会把“怨气”发泄到脾的身上,从而导致肝脾不和的发生。肝脾不和的结果就是肝、脾两个脏器都不能正常实现自己的生理功能。其中肝气不能条达、气郁于内就会导致胁肋、脘腹部的胀闷疼痛;而脾则不能主运化,饮食无法转化为精微物质,直接从肠道排出,就会导致肠鸣腹泻。所以肝脾失和的主要症状就是腹痛腹泻,腹痛一阵就腹泻一次,每每遇到情绪郁怒而诱发,腹泻后腹痛可能有轻度减轻,也可能没有变化。
    在肝脾失和这个类型中,主要矛盾是肝对脾的过度压制,所以在采取调和措施时,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肝的刚暴的特性,通过“以柔制刚”的手段来缓和肝的暴戾之性,从而缓解肝对脾的压制。其次,我们还需要通过补养的手段使受到压制的脾脏能得到安抚,从而促进脾脏尽快恢复自身的运化职能。通过这两方面的药物就实现了对肝脾两脏的调和,“白术芍药散”(也称“痛泻要方”)就是这样一个调和肝脾的方剂。
    白术芍药散由白芍、土炒白术、陈皮、防风四味药组成,白芍的主要特性就是能“柔肝”。“柔肝”就是缓和肝的刚暴之性。白芍为什么会具有柔肝的特性呢?我们知道,肝是人体藏血的器官,而白芍正是一味养血补血的药物。通过养血补血,肝在物质上得到了补益,其刚暴的本性自然就能得到缓和了。肝的刚暴得到了缓和,我们还需要对被压制的脾土进行安抚,所以白术芍药散中又使用了土炒白术这味药。白术的主要功效是健脾助运,在晋朝医家、炼丹家葛洪的著作《抱朴子•内篇》中有这样一段记载:南阳文氏,汉末逃难壶山中,饥困欲死,有人教之食术,遂不饥。数十年乃还乡里,颜色更少,气力转胜。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白术对脾胃的补益作用是非常好的,除了能充饥,还能使人“颜色更少,气力转胜”,本方中的白术又用黄土炒过,所以对属土的脾脏能起到更好的补益效果。通过白术对脾的补益,脾原先因为受到肝的压制而不能正常行使的运化职能也就能逐步恢复。这样,在白芍和土炒白术这两味药的作用下,就初步实现了对肝脾两脏的调和。
    防风和陈皮这两味药在这个方剂中有着双重的意义,对它们进行分析后我们就会发现其中的精妙和隽永。从“防风”这个药名上我们也能大致猜出它的功效,那就是祛除风邪。防风能起到祛除风邪的作用主要依赖它自身的升散特性,而这个特性正好符合肝主条达、疏泄的生理特点,所以防风可以协助白芍进一步缓和肝对脾的压制。另一方面,防风升散的特性又符合脾主升清的生理特点,所以可以协助白术促进脾运化功能的恢复(可以参看第七章中的有关内容)。被后世尊为“补土(脾胃)派”宗师的李东垣就曾说“若补脾胃,非此引用不能行”,足可见防风对补益脾胃具有一定的促进作用。通过防风对肝的疏导和对脾的补益,肝脾之间的矛盾得到了进一步的缓解。陈皮的主要作用是理气。理气作用一方面可以促进胃肠道蠕动,增强脾胃的消化能力,另一方面也可以协助疏理郁滞的肝气,使肝气得到舒展和条达。所以,在陈皮的作用下,肝脾两脏又得到了调和,两个脏器之间的不和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这就是白术芍药散调和肝脾的机理所在。
    下面再来看一个内脏失和的类型——心肾失和。心属火,火的特性是灼热和活跃,而肾属水,水的特性是滋润和沉静,在生理状态下,心火和肾水之间存在一种互相制约、互相交融的关系。心火在肾水的滋养下不至于过度亢奋,而肾水在心火的温煦下也不至于过度沉寂,从而使人体既能在白天维持旺盛的活动性,又能在夜间保持一定的休眠性,这种情况也称为“水火既济”。如果心肾之间不能互相交融,那么心火就会因为没有肾水的滋养而显得过于亢奋,出现口舌生疮、心烦失眠、心悸多梦等症状;而肾水也会因为缺少了心火的温煦而显得过于阴寒,从而出现下肢萎软无力、腰膝酸软、手足不温、大便滑泻、阳痿早泄等症状。这种心火和肾水不能很好交融的状况,中医上也称为“水火不济”或“心肾不交”。这时就需要使用调和心肾的方法来进行治疗,使心火与肾水能重新恢复到互相交融的状态。“交泰丸”就是针对“心肾不交”而制定出来著名方剂。
    交泰丸由黄连、肉桂两味药组成,药味虽然少,但组方严谨、选药精当,可以说是调和心肾的妙方。黄连性味苦寒,在中医上常被用作清心火的要药,能抑制过度亢奋的心脏机能;肉桂性味辛热,为温煦肾水的要药,能鼓舞气血生长、振奋肾脏功能。这两味药搭配在一起,一寒一热,一阴一阳,一降一升——黄连阴寒而降,既抑制心火的亢奋,又使心火能下温肾水;肉桂温热而升,既解除肾水的阴寒,又使肾水上济心火,使心肾二脏重新和好交欢,复归安泰,所以方名“交泰丸”。
    从肝脾不和与心肾不和这两个例子中我们不难看出,对于脏腑不和的治疗,中心思想离不开一个“平”字。什么叫“平”?不热不寒、不亢不卑、不盛不衰、不塞不流,这就是“平”。掌握了这个“平”字,我们也就掌握了“和法”的关健和要领,强者抑之,弱者扶之,寒者温之,热者凉之,使脏腑重新回复协调与团结,这就是和法的真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