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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医药之术

    形不足者补之以味,精不足者补之以气,二语乃《医门要旨》所谓。补之以味,如甘温补脾,咸寒补肾之类,人皆知之。若补之以气,人多不解。药物有味有气,如气清则入首,气浊则入足,气阳则上升,气阴则下降,气香则窜入腠理,气重则渗入血脉之类是已。虽然医者天下之神术也,必与药品轻重深浅浓淡厚薄冥会默契,然后投之所向,无不如意。若即按方处治未有不误者也。
    医之用药犹将之用兵,热之攻寒,寒之攻热,此正治也。因寒攻寒,因热攻热,此因治也。子虚者补其母,母虚者益其子,培东耗西,增水抑火,或治标以救急,或治本以湔缓,譬如兵法声东击西,奔左备右,攻其所不守,守其所不攻,冲其虚,避其实,击其惰,远其锐,兵无常势,医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将能因病变化而取效者谓之神医。
    医者,意也。其术不尽于药石,故古人有泥丸蓑草可以济人之语。苏耽橘井食叶饮泉即愈,岂专药石也。此在医者有恒能,真心济世,不逐声利之间,则虽祝由可以已病。以我正气,却彼邪气,德行所积,随施随验,固非常理可测。若只专计刀锥之利,己心不正,安能却邪。虽已试之方珍异之药或未必验,此盖有神明助手其间,非可摈之为妄语也。
    士大夫小小疾患不可轻用艾火针熨,此二法虽古人有之,但士夫有疾不能静养,多接见宾客,酬应世务。心火不宁,嗜欲多炽,不能已病,反致增疾。止须倍加颐养,不以外物萦心,止声色以清耳目,戒淫佚以养性情。苟非深痼之病,未有不已者也。
    病有五:一日禀受之病,与生均生者是也;二日果报之病,伯牛之癞袁盎之疮是也;三日六淫之病,风寒暑湿燥火,外邪所侵者是也;四日七情之病,喜怒哀乐忧恐思者是也;五日金疮}颤扑,外伤者是也。外伤等证显而易晓,七情者责当在谁?六淫则亦以此而召之耳。果报之病前生今世所作,亦莫非我,若觉之,早释冤解结,庶几全生。其与生俱生之病,抑亦父母之源流,其可尽除,务在以时消息之而已。
    后汉郭玉谓疗贵人有四难:自用意而不任医,一难也;将身不谨,二难也;骨节安闲不能使药,三难也;好逸恶劳,四难也。余以为此四病贵人果有之。然贵人之遇医亦有四难:远地相召,素不曾试,一难也;稍涉毒味,不敢轻用,二难也,尊高临之,医不能尽意,三难也;专任仆妾烹煮失宜,四难也。以此言之,贵人不可轻易于致病,尤须慎于服药。如夫子所谓某未达,不敢尝焉,然后可。
    医家乘人之危,古经比之杀人。古经云:不恤缓急,妄索事分,杀人也;不问有无,必欲多得,杀人也;懒惰睡眠,轻视人命,杀人也;辨察不明,用药差误,杀人也;见不即治,俄至增剧,杀人也。有此五失,挟术杀人甚于挺刃。昔陈景仁妻张氏有微疾,医误投血隔之药,遂致不起,既死,魂神荡越。一日因景仁出郊,遂合为一,恍忽如狂,独歌独笑,终其身。观此,临人病患可不慎夫。
    火食之人未有一生无病者,少壮之人病犹未觉,年高之人病乘其所甚而现,精神不能支而衰,病及之矣,此其积非一日之故也。每见年华既迈,不任其病患之苦,必欲决去以为快。不知病根,有生一病之所现,即一藏之受损,乃汲汲焉求以医药草木之末疗治之。不知脏腑已不如昔,病患白不全祛,况寒凉温热之味,解表下里之药乱攻妄投,真精愈耗。何如养气存神宝精,病以渐除,反有过于服饵之效,知命之士味之。
    古今名医惟东垣为圣,其处方治病药品极多,譬如韩信用兵多多益善。他如张子和之汗吐下三法多宜于北,近日朱丹溪补阴诸方多宜于南,自有医以来名士不数数也。近医书充栋,多被庸工剽掠前书,妄著论辨;类集诸方,玉石并载。一遇病患,盲不能辨,宜用何药何方,人命至重,非以供庸工之尝试也。嗟乎,三代以还岂独圣学不能复明,即如小道亦未有可观者焉。
    人生病患乃得于父母禀受之初者,其终当有何疾,亦是定数。家有一仆,其母五旬余患膈咽而终,其仆五旬余亦患膈咽而终,如其母之疾。其母受胎后二十年而有是病,其子经五十年而后有是病,则其母未病之先,而其子之病源已受是气于结胎之时矣,岂非一定之数乎。今人得末疾而汲汲求疗于草木之粗,祈祷之末,其亦不知受病之源者矣。
    草木滋味原与人身精神本非同类,止是藉其寒温甘苦性气救偏补敝耳,然又视其人物质禀,乃可奏功。假如牛马有病气质顽钝,止取药滓杂煮啖之其病可疗。村夫野氓生平不曾服药,气质粗蠢,苟遇病患,止须庸医稍稍品剂其病亦已。至城市中之人病已难瘥,及贵室宦家气禀既已清淑,药品卒不易应,虽用上医处剂,称量分铢,犹不易冀其全效也。若稍遇沉疴卧榻之病,则岌岌乎殆矣。
    人之脉气不同,不可一类而推。长人脉长,短人脉短,瘦人脉露,肥人脉深,性褊急者脉弦浮,性明快者脉流利,凶狠者脉劲实,慈祥者脉和缓,不摄之人病轻脉重,有养之士病重脉轻,忠厚之脉往来调畅,诡谲之脉乍浮乍沉,其余素禀暴变之不同,又有不可尽举者,要在指外盈虚消息之耳。
    蜀人通真子注叔和《脉经》已行于世,而其道未行,遂历湖汉江浙亦未有目之者,及至淮之邵伯镇,旅于僧舍,亦无闻于人,又将转而之他。主僧闻之日:子若不设肆,谁则知之。市有寺屋,吾给子具,请试为之。既而医道大行,家产丰足。一日主僧将化,召其前来密语日:子前生在此铺街凿井,今享此报,更宜积德。言讫而化。
    神农氏遍尝百草,尽知草木甘苦寒温,立法攻治百病。后世医家相沿为衣食计,承袭差误,杀人之害多于生人之功。余见粗工不识身中升降之理,腠理启闭之度,妄施针药,致失人命,殊为可惜。士君子须知病前自防之戒,兢兢调适,苟罹小患必须颐神养气,静心固精,俟其自复可以万全。若轻用药饵,纵得小效,所伤必多。药无补法,不可轻信。惟有汗吐下三法推陈致新,差为得理,尤须慎而用之。
    远在千万里之外,可以数测,近在一身之内,不可以理推,何以故?天地之远,中国之外,按历象据图藉可尽知。若一身之中,心肝脾肺肾之五藏,膀胱小肠胆大肠三焦之五腑位置则可知矣。若其中所以运行,所以溉注,以生吾人者今之医流虽度量揣摩万端,终不知也。昔列子称工人偃师所造倡者,歌舞合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皆传会革木胶膝白黑丹青之属。所为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无不毕具。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见,废其肾则足不能步。若偃师者非知造化之所为乎。呜呼,惟如是,然后知吾身中之所以运行,而惜乎偃师之不再生也。
    名医用硝黄冷水治痘疮毒气太过者,不可见其用药,相背而惑之。有一种毒痘证,头面遍身浑如朱砂,始出即成一片,不分个数,闷乱烦躁,大便鲜血日夜无度。又见一种毒痘,出至十二三日,口鼻闭塞,气无出路,耳眼亦然,渐次口鼻清血黯水进然而出。此二者固为死症,如敢以硝黄下之,则或可回生,倘一疑虑则祸不旋踵矣。余有慧女出痘患如前症,顿至不救,至今惜之,因见此论殊有理,笔记以惠来者。
    万病解毒丹药品具载方书,余尝见藩府所制,药味真正,构藏箧笥中,每遇奇疾莫不应手而瘥。尝谓仕宦遇美药,如猪腰子、三七、血竭、阿魏、花蕊石、蚺、蟾诸品,必谨藏之,伺一用著处,转死回生,一壶千金也。闭门著方书虽非大臣盛业,然知医岂非人子之有事哉。
    养生主论云:予尝从士大夫游洛间,每闻诸公称一人善治背疮者,叹其不遇,其说神异。忽日有一人同一方士来投予之别墅,托宿数日。云:善治背疮,询之即其人也。问其方唯唯然,自言某师遇仙得传此草,虽六月间,以手探之亦如冰雪。一日至墅外,忽自咄咄而报日,门前幸有此仙草,遂郑重付祝于余。余叹而诺之,日:此即射干也。方士日:某昔货药淮西,适值官司拿医出征,远窜入八百里山场内,遇一老姥,年一二百岁。自谓金亡避兵来此,元完颜氏医姥也。传以此草并寿星散专治恶疮,救人无数。并著其方地扁竹散,射干为末。射千即俗名地扁竹也,原花园中之物,叶如良姜,根如竹鞭,其色初开,如金之状。又:一味,每用小钱抄末三字许,温酒调服。病在上即微吐,在下即微泻。予用济人其功如神。仍用膏药收口。寿星散专治恶疮痛不可当者,掺之不痛,不痛掺之即知痛。大南星一味为末。右一味,如背疮大痛者,遍掺于上即得安卧;不知痛者,掺之至于知痛即可治也。
    疡医公孙知叔,赋性慈慧,记闻详博,深明百药之性味,创造丹砂、雄黄、矾石、磁石、石胆为五毒之剂。其说盖取丹砂养血而益心,雄黄长肉而补脾,矾石理脂膏而助肺,磁石通骨液而壮肾,石胆治筋而滋肝,外疗疮疡之五证,内应五脏。拘之以黄鍪,熟之以火候,药成敷疡,无不神效。一人须有疽生,一夕决溃,势甚危殆,以前药敷之,应手而瘥。此方今医书未知载否,世亦罕用,予谨识之,以俟深知医理者取焉。
    医方之用有验于一方,而不验于他方;有效于一用,而不效于再用;有应于一人,而不应于他人;有行于一年而不行于他年,为南北异气,深浅异病,贵贱异位,司天异宜也。善医者明于天地之机,阴阳之变,尊卑之位,脏腑之因,其庶乎,其得之矣。虽然医一也,用于彼则验,用于我则不验,用于前则验,用于后则不验,何故?由人之德行,由人之福量,救人之真诚与不真诚耳。《推逢寤语》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