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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袖善舞

    徐灵胎同志难写的另外一个原因是,该同志长袖善舞、四面开弓,总是同时做好几件事情,而且这几件事情还互不相干,让我这个习惯于一竿子叙述到底的后辈无法兼顾,比如说吧,三十二岁的时候,本来这边好好的学着医学呢,突然听说县里面要修运河,徐灵胎同志就开始高兴了,这是好事啊,为百姓造福啊,心里感到很痛快,还为此多喝了几杯小酒。
    徐灵胎就是这么个热心肠的人,对老百姓好的事情,没有不乐意做的,这是其他同志们的客观总结。
    可是,等到听说了修整的方案,徐灵胎觉得有些问题。
    毕竟是专业学过的,比起县衙门里那些业余水准的师爷们还是要强了不知几倍,很快,徐灵胎就看出了问题,于是把中医书往旁边一放,研墨、铺纸,开始给县太爷写信。
    看来人家徐灵胎同志是真有学问,信写的是条条在理。
    原来县太爷的意思是,在运河里靠近堤坝的位置挖,越深越好。这也不知道是哪位笨蛋出的主意,反正确实省事,距离岸边近好挖啊,挖完了土往旁边一放就可以了。
    徐灵胎写信告诉县太爷,您被蒙了,千万不能在堤坝边上挖!这样水来了冲来冲去这个堤坝就容易毁了,现在您省事了,到时候您还得修!
    还有,挖深是为什么?是为了运粮的大船走啊,您见过什么河两边深,中间浅,大船贴边走的吗?
    县太爷看信也傻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啊,那小徐同志你说该怎么办呢?
    徐灵胎又说了:应该在河的中间,远离堤坝的地方挖,从那个地方取土,不用挖那么深,因为河中心本来就深些嘛,这样就省力气了,大船走河当中,小的船走两边,多好啊,而且您别忘了,这样堤坝也安全啊,不用担心被水冲垮了。
    县太爷一想,也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嘿,这位小徐同志有两把刷子啊,这样吧,打今儿个起,县里面有什么水利的工程,你就帮助参谋参谋吧!另外,前面那个主意是谁给我出的?拉出去打个二十大板,如果以后还出这样的主意就把你的劳保给扣了!
    结果是,这个工程下来,“工省三成,塘以保全”。
    我说过,这位徐灵胎是位两面开弓的同志,按照一根筋的路子写他是不行的。他这边水利工程搞得热火朝天的,您想我就干脆好好写写他,都是怎么搞水利来利国利民的吧,您转过身来一瞧,他这边又给人看上病了!
    这天,徐灵胎同志在县衙里,感到很不爽,因为东山那边的一个搞水利的同志(东山水利同知),把徐灵胎的水利书给借走了(借余水利书),按说是好借好还啊,可这位兄台,
    一去不复返,跟没那回事儿似的,托人带了几次口信,都装不知道,徐灵胎这回决定亲自出马,跑到东山那边去跟他要,唉,早知道不借他多好啊!
    徐灵胎同志坐着小船到了东山,取回了书,刚出东山的衙门,只见一个人影飞似的扑了上来。
    大家都吓了一跳,但见来人扑通跪倒在车前,口中大喊“救命”。
    徐灵胎心里纳闷,我又不是县太爷,有什么冤屈对我讲没用啊,找错人了吧您呐!
    来人高喊:“没错!找的就是您,我不是来告状的,我是来要救命的仙丹的!”(我非告状,欲求神丹夺命耳!)
    徐灵胎这才松了口气:“是啊,告状找我也没用啊,怎么着?谁病了?家在哪里?”
    “家就在衙门口对面,人已经死了三天了。”
    徐灵胎差点没打马车上掉下来:我晕,这人都死了三天了!还来找我!
    “您听我说啊,本来都死了三天了,等要入棺的时候,死者的眼睛和嘴突然动了一下(方欲入棺,而唇目忽动),都说您能起死回生,您就帮忙救人一命吧!”
    徐灵胎心里话:这回该我喊冤了,这都哪位造的谣啊,说我能起死回生,这不是害我吗?!
    来人一看徐灵胎犹豫了,就拼命地磕头,搞了一脑袋的土。
    徐灵胎这样的古道热心的人哪儿受得了这个啊,一想,死者的眼睛和嘴动了一下,也许还真的有可能没死?
    “得,你也甭磕头了,快起来,我随你去!”
    于是一行人来到了死者的家,徐灵胎诊视一番,又刻意将手放在死者的胸口,果然感觉有一丝暖气,本来想推掉不治的,当他手在胸口摸到暖意后,心里开始有了谱了,于是对家属说:“我的神丹在我的小舟里呢,你随我来拿吧。”
    患者家属乐坏了,果然有神丹!
    于是乐呵呵地跟徐灵胎回到了舟里,徐灵胎哪儿来的什么神丹啊,就是一种叫做黑神丸的成药,是用来“产后安神定魄去瘀生新”的,是活血化瘀的功能,主要成分是陈墨,我们的徐灵胎就给患者家属拿了两丸,告诉他们回去用水化开,给患者服下。
    徐灵胎心里琢磨啊,他认为这个患者不过是瘀血冲心,昏迷过去了而已,此药虽然不是治疗这个病的,但应该是对证的。
    虽然到底能不能救活,徐灵胎心里也不是完全有把握,但值得一试。
    结果药服下去以后,这个患者就活过来了。
    这事儿,徐灵胎想起来也后怕啊,他说,对这些急救的药物:“医者苟不预备,一时何以奏效乎?”
    有的时候出差,也会碰到各种患者,那天出差到扬州,乘着小舟路过苏州,肚子饿了,得上岸吃饭啊,就叫船家把小舟停到桐泾桥边,然后上岸。
    谁也没有想到,这船停的位置,正好是挡在一家人的门口。
    这家姓倪,是以卖柴火为生的。
    此刻他们家的老爷子已经病危,家里人看病人已经不行了,就哭哭啼啼地开始准备后事了。
    船家恰巧看到了,可怜不过,就跟人家说:刚上去吃饭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徐灵胎,你们还不赶快求求,没准儿能活呢!人家刚救活了一个死了三天的!
    徐灵胎可真冤啊!
    倪家的儿子一听,有这么巧?我们已经听说过这事儿了(谣言传得真快啊),这位高手请都请不来啊!天哪,我老婆昨天烧的香还真灵哩!
    晚上的时候,徐灵胎回来了,正要登舟,倪家的儿子拦住了他,“哀泣求治”。
    徐灵胎听完,二话不说,进了屋子来诊视患者。
    诊视的结果是,这个患者患的是伤寒,已成阳明腑实之证,应当用泻下之法,但是由于没有使用,结果邪热内炽,“昏不知人,气喘舌焦”。
    徐灵胎说:“这是大承气汤证啊,就用原方,不必加减!”(大承气汤是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中的药方,主要功能是通过泻下来清阳明腑实之邪热与燥结的)
    然后提笔写了大承气汤的方子,告诉患者:“喝了一付药如果大便没有泻出来,就接着服,一旦患者泻了,就千万不要再服用了!”(一剂不下则更服,下即止)
    然后登舟,扬帆而去。
    当在扬州办完了事儿,回来仍旧路过苏州。
    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巧的是,小舟仍然停在倪家的门口(不知道是不是船家故意的)。
    再看倪家老爷子,正扛着柴火干活呢,“其人已强健如故矣”。
    一家人忙拜谢徐灵胎。
    徐灵胎微微点头笑了笑,又踏上了归途。
    水波中,小舟已经荡出好远了。
    还可以依稀看到一家人在那里招手呢。
    多年以后,当徐灵胎在记录这则医案的时候,还在感慨,张仲景那个时候的古方,如果方子与病、证相吻合的话,那效果真是如神啊,可是周围的医生往往不会用,就是因为总是不能塌下心来认真地阅读《伤寒杂病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