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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文人与景德传灯录_冯国栋

  宋代文人与《景德传灯录》
  南京大学中文系 冯国栋
  内容提要:《景德传灯录》为宋真宗年间释道原所撰之禅宗灯史。其书集录自过去七佛,及历代禅宗诸祖五家五十二世,共一千七百零一人之传灯法系。此书编成之后,道原诣阙奉进,宋真宗命杨亿等人加以刊订,并敕准编入大藏流通。《景德传灯录》在宋、元、明各代流行颇广,特别是对宋代教界文坛产生过很大的影响。本文首先论述宋人对此书的总体接受情况,次则以王随为个案,讨论其抄集《传灯录》之作《传灯玉英集》。《传灯录》收禅师一千七百余人,禅家典实几网罗殆尽,此书实有禅家类书之性质,宋人诗注多喜引《传灯录》解释有关佛法禅宗之语言与典实,故本文最后讨论宋诗宋注对此书的应用。
  关键词:《景德传灯录》 宋代文人 王随 《传灯玉英集》 诗注
  前言
  《景德传灯录》为宋真宗朝东吴僧道原所作之禅宗灯史,其书集录禅宗诸祖5 家52 世,1701 人之传灯法系。此书编成之后,道原诣阙奉进,宋真宗命杨亿等人加以刊订,并敕准编入大藏流通。《景德传灯录》在宋、元、明各代流行甚广,对教界文坛俱有很大的影响。禅师常云之“一千七百则公案”即指此书,而在文人诗歌中,“读《传灯》” 几成参禅之同义语。宋人好参禅,魏晋人喜谈玄,此为学界之共识,然则宋人参禅之具体情状,却鲜少有人论及。
  《景德传灯录》
  为宋儒参禅之重要读本,理清此书对宋代文人的影响,有助于加深对宋儒参禅的认识。本文首先论述宋人对此书的总体接受情况,次则以王随为个案,讨论其抄集《传灯录》之作《传灯玉英集》。《传灯录》收禅师1700 余人,禅家典实几网罗殆尽,此书实有禅家类书之性质,宋人诗注多喜引《传灯录》解释有关佛法禅宗之语言与典实,故本文最后讨论宋人诗注对此书的应用。
  一、宋代文人对《景德传灯录》的阅读与参究
  唐时禅宗已称兴盛,然号称参禅有得者不过裴休、陆亘、庞蕴数辈。降及宋代,参禅问道成一时之风尚,俗士登祖师堂者渐多。俗士参禅,其途径不外二端:一则直接问学于佛门人物。王随之于首山省念,杨亿之于广慧元琏,李遵勗之于谷隐蕴聪,苏轼之于大觉怀琏、东林常总,黄庭坚之于晦堂祖心,皆是其例。
  二
  则自取佛书以参悟,所读之书以大乘经典、禅师语录与宗门灯录为主。道原所撰《景德传灯录》,经杨亿刊正,真宗御赐编入大藏,有宋一代颇为流行。南宋楼钥《跋了斋〈有门颂〉帖》云:“近世士大夫用力不及前辈,只如学佛,或仅能涉猎《楞严》、《圆觉》、《净名》等经及《传灯录》,以资谈辩尔。”[1]楼氏之论虽为批评其时人不学而发,然也可见出《传灯录》与《楞严经》、《圆觉经》、《维摩经》等同为宋人学佛参禅必读之书。宋代文人究心于《传灯录》者,或抄集、或续作或阅读,扩大了此书在文人中的影响。
  (一)抄集
  抄经本为佛教信徒的功德事业,也是佛徒参学问道的方式之一,从古至今,抄集经典者不寡。僧祐《出三藏记集》专设《新集抄经录》一节,著录此前之抄经作品。并评论曰:“抄经者,盖撮举义要也。昔安世高抄出《修行》为《大道地经》,良以广译为难,故省文略说。及支谦出经,亦有《孛抄》。此并约写胡本,非割断成经也。而后人弗思,肆意抄撮,或棋散众品,或苽剖正文。既使圣言离本,复令学者遂末。”[2]反映出南北朝之前,抄集经典之现象已相当普遍。抄集经典虽于经籍之完整性有损,然对于参学者而言则有翻阅甚易、携带方便之利。故抄经虽屡为佛教目录学者所批评,然在一般信众中却能长盛不衰。《景德传灯录》卷帙颇大,翻阅携带皆有不便。王随《〈传灯玉英集〉后序》云:“臣早以余暇,恭披是录(《传灯录》),精究义谛,偶达宗旨。而又顾绲縢之重,卷帙稍广,谅参学之者,津携颇难。因思佛门律论,尚资纂钞;儒家史传,具存纪略,遂择乎精粹,撮其机要,删为十五卷,题之曰《传灯玉英集》。”[3]此虽一家之言,然以理推之,当为众多节录《传灯录》者之共同用心。
  道原于景德元年(1004)上进《景德传灯录》,其后30 年,即景祐元年(1034)王随成《传灯玉英集》,是为宋人抄集《传灯录》专集中最早者。然零星之摘抄,此前已有,以今日所见之材料,摘抄《传灯录》最早者首推晁迥。迥,字明远,澶州清丰人(河南清丰县),其父迁居彭门。太平兴国5 年(980),登进士第。至道年间为翰林学士加承旨。天禧中,判西京留司御史台。以太子少保致仕,卒谥文元。迥受学于王禹偁,以文章知名,而性喜禅悦,究心内典。《大藏圣教法宝标目》作者王古称其所著之书“名理之妙,虽白乐天不逮也。”[4]天圣5 年(1027),晁迥退居昭德里,编成《法藏碎金录》,其书摘自《传灯录》者不少。现抄录数条,以见其用意:
  予因看《景德传灯录》第十五,筠州洞山良价禅师有语云:若不体此意,何超始终之患,直须心心不触物,步步无处所,常不间断,稍得相应。予三复怡然,冥符宿志,乃录于此,以为法要。
  ——《法藏碎金录》卷1
  《景德传灯录》第二十六内说:杭州报恩光教寺通辨明达禅师绍安,上堂有语曰:一句染神,万劫不朽。予爱其法语,因自推而演之云:夫真学之流,得第一义谛,熏修浸渍,贯心达性。是人不可惑之智,至信至悟;不可夺之志,至坚至固。自然生生世世无复忘失矣。
  ——同上卷6
  吾今自集无住之法。《金刚经》云:“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生无所住心。”又《传灯录》有说:金刚齐菩萨云:“我不依有住而住,不依无住而住,如是而住。”又《坛经》六祖云:“我法以无住为本。”又《坐忘论枢翼》云:“不依一物而心常住。”如此类例,固难具引,且从此四者备矣。
  ——同上卷9
  晁氏《法藏碎金录序》述其书之作云:“涉猎儒道诸经,必也考求微旨,修身慎行,著为箴规。”“属文导意,靡拘详略,片言鳞次,混而编之,数无预定,兴尽当止。”[5]故是书多引儒佛道诸书,断以己意,以为修身之资鉴。此书并非有意于抄录《传灯录》,而是仅取有心得者,抄而录之,以作座右之铭而已。
  自王随编成《传灯玉英集》后,宋代文人专抄《传灯录》为书者,也时有其人。苏辙曾抄《传灯录》一卷,并作《书〈传灯录〉后》云:“去年冬,读《传灯录》,究观祖师悟入之理,心有所契,必手录之,置之坐隅。”[6]苏氏兄弟皆好佛禅,而苏辙信佛尤笃,辙为上蓝顺禅师弟子,上蓝顺为黄龙慧南之高弟。苏辙又与佛印了元、黄蘗道全、筠州省聪皆有往还,与佛法因缘甚深。曾慥,字端伯,晋江人(今属福建),官至尚书郞直宝文阁奉祠。绍兴6 年(1137 年),编成《类说》25 卷,其中第20 卷即抄自《景德传灯录》。
  南宋居简《跋严太常编〈传灯〉》云:
  节《传灯》,非儒者急务,能急于斯,非达性命、外印组、不滞一曲者,其孰为之?或谓早年登科为不幸,以其仕则不学矣。太常丞严公,十八登科,官居余暇,取《传灯》千七百(按:《景德传灯录》收1700 余人机缘公案。)则佛祖机缘言句之切于日用者,蒐英猎华,手抄巨编,老不释此书。易箦时,说四句偈遗子孙,一语不及家事,所成就者可知已。[7]
  严太常究竟为何等人物,现已无从考证。[8]然据此则资料,则可知严氏于公务之余,曾将《景德传灯录》中“切于日用者”抄录成编。
  南宋胡寅(1098-1156),字明仲,一字仲刚,崇安人,世称致堂先生。为胡安国弟之子,安国养为己子。宣和3 年,进士及弟。寅学于龟山杨时,甚有节操,金人南侵,力主抗战,为秦桧所不喜,坐讥讪朝政,安置新州,桧死复官。绍兴26 年卒,谥文忠。曾作《崇正辩》,排释氏之说,为有宋一代辟佛甚有力者。然其为辟之而学之,曾阅读《景德传灯录》,并节录王随所编之《传灯玉英集》。其《〈传灯玉英〉节录序》云:
  学必有疑,疑必有问,问必资贤智于我者。问非所疑,答不酬问,与夫不待问而自告之,此师弟子之失也。《传灯录》所载,释子以葛藤目之,其失在此矣。今独取其敷扬明白者,庶易以考其是非焉。若夫谈鬼怪、举诗句、类俳戏、如诳诞者,则尽削之。(中略)绍兴庚午,予自休官中,谪置新昌。夏六月息肩,既无书可观,又不敢从事翰墨。城南二十五里龙山寺,乃六祖太鉴故居,而亦无藏经,独有四大部与《玉英集》。遂借而阅之,乃景祐大臣王随所撮杨亿《传灯录》也。随之意,正以粗言冗事有混真诠,则予今之去取,仰睎前哲,可无愧矣。壬申夏六月己巳序。[9]
  绍兴庚午,即绍兴20 年(1150),壬申为绍兴22 年(1152),时胡寅因忤秦桧而贬谪新昌。因以“讥讪朝政”而被贬,不敢“从事翰墨”,故抄录《传灯玉英集》以遣时度日。胡寅向不喜释氏,对禅师怪怪奇奇之作略颇为不满,故将“谈鬼怪、举诗句、类俳戏、如诳诞”者,尽皆删去。
  节抄《景德传灯录》之书,当时也在文人中流传。据《罗湖野录》载赵抃与富弼书云:“近者旋附节本《传灯》三卷,当已通呈,今承制宋威去,余七轴上纳。”[10]赵抃与富弼皆为宋代著名之佛教外护与居士,赵抃送于富弼之书即为节抄的《景德传灯录》,由此可见节录《传灯录》之书也在文人中传阅。
  (二)阅读
  有宋一代,禅林中参究公案之风大行于世,出家之僧侣与在家之居士皆以参公案为悟入之手段。《景德传灯录》为古德公案之渊薮,禅家常说1700 则公案,实指《传灯录》所记1700 人之事。[11]《传灯录》为宋代僧人参究公案之重要读本,影响所及,文人阅读《传灯录》也时有其人,甚至有因读《传灯录》而悟入者。
  无尽居士张商英曾问学于兜率从悦,为宋代有名之佛教居士,晓莹《罗湖野录》载其悟入之事云:“无尽居士张公天觉,蚤负禅学,尤欲寻访宗师,与之决择。因朱给事世英,语及江西兜率悦禅师,禅学高妙,聪敏出于流类。元祐六年,(略)乃游兜率,相与夜谈,及宗门事。公曰:‘比看《传灯録》一千七百尊宿机缘,唯疑德山托钵话。’悦曰:‘若疑托钵话,其余则是心思意解,何曾至大安乐境界?’公愤然就榻,屡寝屡起,夜将五鼓,不觉趯翻溺器,忽大省发。” [12]
  可知,张商英之悟入,与读《传灯录》有甚深之关系。同书又载:“兴元府吴恂,字德夫。以元丰元年任豫章法曹,时郡帅王观文韶,迎晦堂和尚入城,馆于大梵院,而咨心要。吴亦往参扣。晦堂曰:‘公平生学解记忆多论即不问,父母未生已前道将一句来。’吴窘,无以对。遂于行住坐卧提撕此语,忽自知有而机莫能发。乃阅《传灯录》,至邓隐峰倒卓而化,其衣顺体不褪,深以为疑。自是遍问尊宿,或答以神通妙用,或答以般若力资。疑终不释,复趋晦堂而问之。晦堂笑曰:‘公今侍立,是顺耶?是逆耶?’吴曰:‘是顺。’晦堂曰:‘还疑否?’吴曰:‘不疑。’晦堂曰:‘自既不疑,何疑于彼。’吴于言下大彻。”[13]晦堂即黄龙祖心,临济宗黄龙派创始人黄龙慧南之高足。《五灯会元》卷17“黄龙心禅师法嗣”中也有“秘书吴恂”。据此则资料可知,吴恂因阅《传灯录》邓隐峰事而发机悟入。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云:“余(胡仔)读刘兴朝《悟道发真集》,其言曰:余少治儒术,长登仕版,盖未尝信佛也。三十有二岁,见东林长老总公,与之语七日,始生信焉。即取其书读之三年,盖恨其信之之晚也。然循其理而体旨,则似悟还迷;依其法而行持,则暂静还扰。既而阅《传灯录》,始知佛有法眼妙心,密相付嘱,而达摩西来,单传此事。众生悟者,可以见性而了心。其后发明此事,但觉境界非常。”[14]文中所说“东林长老总公”即东林长总,也为黄龙慧南弟子。刘兴朝之悟入也赖《景德传灯录》之启发。
  至于对《传灯录》的一般阅读也时见于典籍记载。陈舜俞《庐山记·叙山南篇第三》载:“智常之目重瞳,以毒药自按摩之,使目眦俱赤,世号赤眼归宗。江州刺史李勃与常问答,语在《景德传灯录》。”[15]可见陈舜俞曾阅读《传灯录》,并摄取其中之资料为著书之用。陈与义《次韵谢天宁老见贻》云:“嗟予晚闻道,学看《传灯录》。三生蠧书鱼,万卷今可束。”[16]说明简斋也曾阅读《传灯录》。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考李翱“云在青天水在瓶”诗云:“余读《传灯录》,言:朗州刺史李翱谒药山,问:如何是道?师以手指上下曰:会么?翱曰:不会。师曰:云在天,水在瓶。翱遂赠以诗曰:练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17]由此可知,胡仔为考证李翱之诗,也曾阅读《景德传灯录》。
  宋代之理学家也有读《景德传灯录》者,如邹浩《用王宪韵寄参寥》:“营营覆载间,万事风前烛。愿言扫云窗,聊对《传灯録》。”[18]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引王士祯《居易录》论邹浩云:“其受学程门,而特嗜禅理,诗文多宗门语。”[19]可知邹浩虽为理学传人,然雅好禅学,其读《传灯录》也在情理之中。再如《朱子语类》中也数次提及《传灯录》,并评论此书云:“《传灯録》极陋,盖真宗时一僧做,上之。真宗令杨大年删过,故出杨大年名。便是杨大年,也晓不得。”[20]朱子虽对此书颇为不屑,然由其数次引及,可知曾阅读此书。宋代文人中,友朋之间也有以读《传灯录》互相劝勉者,曾丰有诗云《余出疏语示陈伯英,伯英勉予读《传灯録》诸书,因用罗子琳韵挑伯英,要看一转语》,[21]正可说明此种情况。《景德传灯录》作为禅宗公案之极大成之作,不仅士大夫喜读,甚或女子也有读之者。刘宰《漫堂集》有《故孺人项氏墓志铭》记项氏之信佛云:“既父母舅姑俱无,铭其室曰“止斋”,日诵释氏书及阅《传灯录》,遇会意处,辄抄录成编,或加点记,或成偈颂。”[22]
  (三)题咏
  宋代文人对《景德传灯录》的接受,不仅表现为抄录与阅读,还产生了不少题咏之作。此类作品或幽默诙谐,或义正辞严,表现出宋人对《传灯录》的不同态度。司马光《题〈传灯录〉后》云:“呷着声闻酒更狂,佗州浪走不归乡。谁曾缚汝安用解,彼自无创勿误伤。探月拾针传妄语,安居暇食赖先王。但令时世如三代,达摩从他面向墙。”[23]禅家常用“归乡”比喻返回本真,认识本性,“不回乡”指不能认识本性而向外驰求。“谁曾缚汝”用四祖道信见僧璨故事,《景德传灯录》卷三记曰:“有沙弥道信,年始十四,来礼师(僧璨)曰:‘愿和尚慈悲,乞与解脱法门。’师曰:‘谁缚汝?’曰:‘无人缚。’师曰:‘何更求解脱乎。’信于言下大悟。”禅宗讲无事便为解脱,视一切刻意之修行为剜肉作疮,无事生非。
  故诗中云:“彼自无创勿误伤。”“探月拾针”用提婆见龙树事,《传灯录》卷二载:“(提婆)后谒龙树大士。将及门,龙树知是智人,先遣侍者以满钵水,置于坐前。尊者睹之,即以一针投之而进,欣然契会。”温公素不喜佛,故云只需世事清平如三代,佛法自无用武之地。
  苏轼、苏辙兄弟喜好参禅问道,与禅师多有往还。苏氏兄弟二人皆曾阅读《景德传灯录》,并都有诗题咏之。苏轼《曹溪夜观〈传灯录〉灯花落一僧字上口占》云:“山堂夜岑寂,灯下看传灯。不觉灯花落,荼毗一个僧。”[24]“荼毗”,即火葬,僧人圆寂后焚烧其尸。苏轼夜读《传灯录》,灯花落卷上,烧一“僧” 字,故戏作此诗。诙谐幽默,可发一笑。苏辙《读〈传灯录〉示诸子一首》云:“大鼎知难一手扛,此心已自十年降。旧存古镜磨无力,近喜三更月到窗。早岁文章真自累,一生忧患信难双。从今父子俱清净,共说无生或似庞。”[25]《景德传灯录》卷八载庞蕴偈子曰:“有男不婚,有女不嫁。大家团栾头,共说无生话。”栾城用此典,表现不与世事,以闲适自随之心情。
  王庭珪,字民瞻,庐陵人。政和8 年进士第,调茶陵丞,与上官不合,弃官隠居卢溪。胡铨谪岭南,庭珪以诗送之。后坐流岭南,至孝宗朝,召为国子监主簿,乾道6 年复除直敷文阁,年93 卒。其诗《震禅师喜谈〈传灯录〉谩以一偈示之》:“僧问灵山一会禅,不知谁与佛言论?灵山会里何曾说?只有阇梨独得闻。”[26] 禅之高境,本不立语言,不假文字,然为接初机,又不能脱离语言文字,故有不说之说,不闻之闻。灵山会佛拈花微笑,不曾说法,然震禅师却能心领神会,独得法要。
  (四)续作
  大中祥符4 年,真宗下诏,将《景德传灯录》编入大藏。自此之后,僧俗人士即有续作《传灯录》者。惟白《建中靖国续灯录》、悟明《联灯会要》、正受《嘉泰普灯录》、普济《五灯会元》皆为僧人仿拟续集之作。而文士之中,也有续作者。天圣年间,驸马都尉李遵勗所作《天圣广灯录》为其中最著者。除此之外,见于文献记载,文人续作传灯录尚有数种。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载:“《分灯集》二十五卷,右皇朝井度编,盖续三灯录也。”[27]“三灯录”即《景德传灯录》、《天圣广灯录》与《建中靖国续灯录》。《分灯集》今虽不存,然由此记载可知,井度之书乃续集《传灯录》之作。另据《江西通志》载:“陈迁,字德升,宜黄人。年十六游金陵,以强记闻。荆公命与陆农师遍阅蒋山碑,无虑数十。及归,录之,不遗一字。越二年,因病留蒋山。与勇禅师言下有契,勇与偈曰:猢狲儿子太惺惺,爱弄千年鬼眼睛,不见宰官身说法,时时求我顶头行。即弃儒归隐,究心禅学,作《续传灯录》。”[28]由此可知,这位与王荆公有交游的陈迁也曾续作《传灯录》。
  二、王随及其《传灯玉英集》
  道原上进《景德传灯录》后,大中祥符4 年(1011),宋真宗下诏将此书编入大藏以广流通,《传灯录》遂成宋代参禅之标准读本。宋代士大夫往往将其阅读《传灯录》的心得体会抄集成书,王随《传灯玉英集》即为其中一例。
  (一)王随与佛教之关系
  王随,字子正,河南人,登进士甲科。宋仁宗明道2 年(1033)参知政事,景祐2 年(1035),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视事一年,罢为彰信军节度、判河阳。卒赠中书令,谥章惠,后改文惠。王随为宋代著名的佛教外护和居士,《宋史》本传称其“性喜佛,慕裴休之为人”,[29]裴休为唐宣宗朝宰相,倾心释教,得法于黄蘖断际禅师,又与圭峰宗密有过从,为唐代著名佛教居士。“慕裴休之为人”正说明王随热心佛教的主观倾向。《武林梵志》赞王随曰:“与杨大年皆号参禅有得者”,[30]“大年”为杨亿字,杨亿曾刊定《景德传灯录》,编修《大中祥符法宝录》,为宋初声名甚著之佛教居士。王随与杨亿齐名,也颇可说明王随参禅问道的客观效果。
  1、王随之师承
  释正受《嘉泰普灯录》载:
  丞相王随居士,尝谒首山省念禅师,得言外之旨。自尔践履益深,竟明大法。至临终日书偈曰:“画堂灯已灭,弹指向谁说。去住本寻常,春风扫残雪。”[31]
  由此则材料可见,王随于首山省念处得法,普济《五灯会元》卷11 也将其列为首山省念法嗣。[32]首山省念之师为风穴延昭,风穴延昭之师为南院慧顒,慧顒之师为兴化存奖,而兴化存奖得法于临济义玄,故王随为临济宗居士。元觉岸《释氏稽古略》于“首山省念”条记曰:“其嗣师之法道者,汾阳善昭、叶县归省、神鼎洪諲、谷隐蕴聪、广慧元琏、丞相王随公等凡一十二人。”[33]由此可知,王随与汾阳善昭、谷隐蕴聪、广慧元琏为师兄弟,而广慧元琏为杨亿之师,谷隐蕴聪为李遵勗之师,则王随于杨亿、李遵勗为师伯或师叔。
  广慧元琏——杨亿 临济义玄—兴化存奖——南院慧顒 ——风穴延沼——首山省念 王随 谷隐蕴聪——李遵勗
  2、王随与佛门人物之交往
  王随于宋真宗天禧4 年(1020)9 月以给事中知杭州,于乾兴元年(1022)2 月年离任,在杭近2 年。杭州为吴越国故都,吴越钱氏历代尊崇佛教,故杭州佛教向极兴盛,入宋以后,更为佛徒聚集之地。王随入杭与其地之僧人交往颇多:
  (1)小寿禅师
  《武林梵志》记其与小寿禅师交往云:
  (王随)以御史中丞出镇钱塘,往兴教寺谒小寿禅师。未及寺,去驺从,独步登寝室。寿方负暄,毳衣自若。忽见之,问曰:“官人何姓?”公曰:“随姓王。”即拜之。寿推蒲团,藉地而坐,语笑终日而去。[34]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也记王随与小寿禅师之交往,其文云:“延寿,杭州兴教小寿禅师,初随天台韶国师普请,闻堕薪而悟。天禧中,王随出镇钱塘,往候见,去驺从,独步登寝室。寿方负暄,毳衣自若,语笑终日而去。”[35]因本书同卷又载永明延寿之事迹,故知此小寿禅师虽也得法于天台德韶,然并非创作《宗镜录》的永明延寿。
  (2)法照
  王随不仅与禅宗僧人关系密切,而且与其他宗派的大德也时有往还。《咸淳临安志》载:“法照,受业水心寺,不妄交游,与隐逋、高僧智圆为方外友。参政王化基,丞相王钦若、王随皆深敬之。咸平中,撰《律钞义苑说》七卷,丞相王随撰塔铭,立碑于兜率寺。”[36]法照,《新续集高僧传》卷三有传,为宋代天台宗僧人,黄岩(今浙江台州)人,俗姓童氏。年13,礼圣水宣公出家,精研教乘,三阅大藏。得旨于北峰宗印,居杭州之下天竺,后历主天台大慈、四明延庆。终居上下天竺20 余年,讲说不绝,声闻海外,高丽崔丞相曾致书问法。王随与法照交往当在王随居杭之时,法照圆寂,王随为作塔铭,足见交谊之深。
  (3)子璿
  王随与华严宗长水子璿也有过从。宋代华严一宗,因有长水子璿与其高弟晋水净源而得以振兴。子璿(964-1038),字仲微,世居嘉兴(今属浙江),俗姓郑氏。9 岁礼普慧寺契宗为师,年12 受具,依本州洪敏法师习《楞严经》,后在汾阳善昭弟子琅琊慧觉处,发明本心。慧觉导之曰:“汝宗不振久矣,宜励志扶持,以报佛恩。”璿如教,雍煕初返长水楞严寺,弘贤首教,学徒千数。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载:“《大佛顶首楞严经疏》二十卷,右唐神龙二年中天竺国僧彼岸于广州译,房融笔授。皇朝僧子璿撰疏,王随为之序。”[37]王随曾为长水子璿《楞严疏》作序,以故知王随与其当有交往。
  (4)道诚
  道诚,字慧悟,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初住龙华寺,以讲说知名。天禧年间,迁居钱塘月轮山,谢绝外事,研阅大藏,搜求佛教故实成《释氏要览》3 卷,又注王勃所撰《釋迦成道记》。王随与道诚之交往在王随知杭州之时,《咸淳临安志》记载王随曾赠诗于道诚,其诗云:“孤峰牢落几何年,台殿于今插半天。已是精蓝夸绝徼,更将宝塔在危巅。烟霞色任阴晴变,钟磬声随上下传。珍重老僧无别境,一生幽趣只山川。”[38]
  王随虽曾位至宰相,然才能不逮,《宋史》本传称其“入中书视事,为相一年,无所建明”“随外若方严,而治失于宽,晩更卞急,輙嫚骂人。性喜佛,慕裴休之为人,然风迹弗逮也。”[39]故其信佛也常为人所嘲弄。孔平仲《谈苑》记其逸事云:“王随佞佛,在杭州,常对聋长老诵所作偈。此僧既聩,离席引首,几入其怀,实则不闻也。随叹赏之,以为禅机之妙。”[40]虽嘲戏之言,未足全信,然也颇可看出王随对佛法之痴迷。
  (二)王随编集《传灯玉英集》
  宋仁宗景祐元年,王随删节《景德传灯录》为15卷,题名曰《传灯玉英集》。书成之后,上书奏进,请同《景德传灯录》例,编入大藏,仁宗诏许之。同年于京师印经院开版印刷。此书宋代之后,湮没不闻,仅《至元法宝勘同目录》著录。及于近世,学者方由广胜寺《金藏》中发见此书之残卷,存卷2、卷3、卷5、卷6、卷8、卷10、卷12、卷14 与卷15,共9卷,而此9 卷之中也时有残叶,其余6 卷则已消失于历史尘埃之中矣。此书后收入《宋藏遗珍》第3 册,《中华大藏经》第72 册、蓝吉富主编《大藏经补编》第14 册。净慧主编《中国灯录全书》第2 册也收录此书。
  1、王随编集此书之旨趣
  《玉英集》卷15 之末载有王随自撰《〈传灯玉英集〉后序》,文中详述此书之缘起曰:
  真宗文明武定章圣元孝皇帝在宥之九载,有江吴僧道源(即道原)采七佛而下暨历世高贤尊宿言句,编成《传灯录》三十轴,诣阙进焉。寻诏名臣刊修臻毕,遂成巨典,模印颁行,懿圣代之奇书,为真乘之妙教。(中略)臣早以余暇,恭披是录,精究义谛,偶达宗旨。而又顾绲縢之重,卷帙稍广,谅参学之者,津携颇难。因思佛门律论,尚资纂钞,儒家史传,具存纪略,遂择乎精粹,撮其机要,删为十五卷,题之曰《传灯玉英集》。《景德传灯录》虽为“圣代之奇书”“真乘之妙教”,然卷帙颇大,携带不便,故作者抄其英华,以利学者。
  2、王随抄录《传灯录》之原则
  王随称《玉英集》乃是自己“恭披是录(《传灯录》),精究义谛”“择乎精粹,撮其机要”而成之作,可见王随作此书非常用心,非是随手抄集,而是遵循一定的原则。其原则王随于后序中虽未明言,然通过《玉英集》与《传灯录》的勘比,仍有线索可寻。
  (1)卷数之分合——将《传灯录》中的2 卷合为1 卷
  《景德传灯录》原书30 卷,而《传灯玉英集》将其合为15 卷,由内文与目录勘比可知,王随将《传灯录》中的2 卷合为1 卷。如《玉英集》卷6 共收58位禅师,其中“袁州慧寂禅师”至“筠州末山尼了然”收录于《传灯录》卷11,而“镇州义玄禅师”至“汝州思明禅师”则收录于《传灯录》12 卷。《玉英集》卷12 收录禅师106 位,其中“南岳启柔禅师”至“青峰清免禅师”收录于《传灯录》卷23,而自“升州文益禅师”至“襄州周禅师”收录于《传灯录》卷24。经笔者比勘,现存《玉英集》残帙其他各卷也是将《传灯录》2 卷合为1 卷,无一例外。现将二书卷目分合情况列表如下:
  《传灯玉英集》卷数 《景德传灯录》卷数
  “二十八祖菩提达磨”至“三十二祖弘忍大师” 卷3
  “润州法融禅师”至“益州保唐无住大师” 卷4
  “永嘉玄觉禅师”至“西京荷泽神会禅师” 卷5
  “江西道一禅师”至“洪州百丈山怀海禅师” 卷6
  “潭州灵祐禅师”至“河中公畿和尚” 卷9
  “湖南景岑禅师”至“黄州齐安和尚” 卷10
  “袁州慧寂禅师”至“筠州末山尼了然” 卷11
  “镇州义玄禅师”至“汝州思明禅师” 卷12
  “舒州投子大同禅师”至“盘山和尚” 卷15
  “鄂州岩头全豁禅师”至“洪州建昌凤棲山同安和尚” 卷16
  “漳州保福院从展禅师”至“太原孚上座” 卷19
  “杭州佛日和尚”至“潭州文殊和尚” 卷20
  “南岳启柔禅师”至 “青峰清免禅师” 卷23
  “升州文益禅师”至“襄州周禅师” 卷24
  “金陵宝志禅师”至“明州奉化布袋和尚” 卷27
  “南阳慧忠”至“大法眼文益禅师”之诸方广语 卷28
  “大乘赞”至“同安禅师诗” 卷29
  “了元歌”至“获珠吟” 卷30
  由以上比勘结果,可推断《玉英集》亡佚6 卷之内容,卷1 抄录于《传灯录》卷1、卷2;卷4 抄录《传灯录》卷7、卷8 的内容;卷7 抄集《传灯录》卷13 与13卷14;卷9 当抄自《传灯录》卷17 与卷18;卷11 抄自《传灯录》卷21 与卷22;卷13 则抄自《传灯录》卷25 与卷26。
  (2)收录禅师之标准——仅录《传灯录》中有机缘语句者
  《传灯录》之作,目的有二:一为记录历代祖师之机缘语句,以激励启发后学;二为记录禅师师资相承之世系,以明祖统。职是之故,《传灯录》中所载禅师可分二类,一为有机缘语句者;二为无机缘语句,仅于目录列其名氏,以表明其师承关系者。王随抄录《传灯录》仅为参禅悟道提高修养之用,故《玉英集》中仅收录有机缘语句之禅师,而对无机缘语句者一概摒弃。如《景德传灯录》卷9“洪州百丈怀海禅师法嗣”无机缘语句者有“高安无畏禅师”等16 人,《玉英集》卷5 则无一人见录。《传灯录》同卷“章敬怀恽法嗣”无机缘者共有10 人,《玉英集》也无一人见录。
  (3)抄录内文之准则——仅抄录有关义理之文
  灯录为以记言为主,兼记禅师生平行历之禅宗宗派史,故《景德传灯录》中禅师的传记既有关涉义理之语句(如上堂、小参、举古、颂古等)与作略(如棒、喝、竖指、拈拂等),也有无关义理之生平行事(如生地、俗家姓氏、赐号、卒年等)。王随于《〈传灯玉英集〉后序》中曾言:“臣早参余暇,恭披是录,精究义谛,偶达宗旨。”故知其阅读《传灯录》之兴趣在于对“义谛”与“宗旨”的参悟,而非禅师生平与禅宗史实之考量,故其抄录之时,仅取有关义理之语句与作略,对于记录禅师生平之文则略而不取。如《玉英集》卷2《达磨》章,详细抄录达磨“破六宗”,而对于达磨入梁之时间,只履西归及见杨衒之等事皆不抄录。《慧可》章只抄其传法僧璨事,而不抄其于邺都传法及受害之事。《僧璨章》不抄僧璨入罗浮山及初唐李常收师舍利等事。《弘忍》章仅抄传法六祖,至于弘忍之卒年,建塔、谥号等事皆刊落不抄。
  (三)《传灯玉英集》之价值
  王随《玉英集》之作距《景德传灯录》刊布不足30 年,故其所据底本应为《传灯录》的初刊本,吾人今日所见《传灯录》之版本多经后人之改治,已失旧貌,故欲探知《传灯录》之初刊情形,不得不于《玉英集》有所资取。况王随抄录《传灯录》虽于段落有所取舍,然于字句则基本不加改变,故也可为校勘所用。
  《景德传灯录》卷12“魏府大觉禅师”在书中之次序为判定版本的重要依据,《四部丛刊》本与《金藏》本等宋本,大觉禅师皆在“相国裴休”之前,为黄檗希运法嗣,而《大正藏》所据元本则将大觉禅师移至“镇州三圣慧然”之后,为仰山慧寂法嗣。而《传灯玉英集》卷6“大觉禅师”也正为黄檗希运法嗣,在“相国裴休”之前,则可推知《四部丛刊》与《金藏》本更接近于初刊原貌。再如《大正藏》本《景德传灯录》卷11“邓州香严禅师”章记香严“开悟偈”:
  “一击忘所知,更不假修治。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处处无踪迹,声色外威仪。诸方达道者,咸言上上机。”其下小注云:“‘动容扬古路,不堕悄然机。’
  此句旧本,并福邵本并无,今以《通明集》为据。”[41]可知此偈经后人改动。而《玉英集》卷6《香严章》无“动容扬古路”二句,与《大正藏》本所说“旧本”、“福邵本”一致,较为近古。再如《传灯玉英集》卷10“云门文偃”章云:“初心后学,直须著精神,莫空记人说处,多虚不如少实。”“说处”本指说法之处所,后禅宗借用,表示师资酬对的因缘。如《景德传灯录》卷10:“众僧侍立,师曰:‘只恁么白立,无个说处,一场气闷。’”同书卷24:“师见一僧从法堂阶下过,师乃敲绳床。僧曰:‘若是遮个,不请拈出。’师喜,下地问之,并无说处。师乃打。”元延祐刻本作“莫空记人说情”,盖不明“说处”之意,故改为“说情”。而《明藏》本复以“说情”意义不妥,刊落“情”字,作“莫空记人说”。二本不知古语,妄加改窜,遂失古义。
  三、宋诗宋注对《景德传灯录》的应用
  中国注释之学发端于经传,《春秋》三传与《诗》毛传为注释著作之嚆矢。降及东汉,注释之学勃兴,马、郑诸儒既究心于经书之诂训,而高诱、王逸诸人又扩其波澜,将注释之学推广于子史诸部。高诱著有《淮南子注》与《吕氏春秋注》,而王逸《楚辞章句》既为《楚辞》注释之祖,也为文集注释之最早著作。
  魏晋六朝,虽子史注释大胜于前,而文集之注不闻。唐初曹宪始讲《文选》,成《文选音义》,李善罗积群书,作为《文选注》,以征引弘富为世所珍。宋代之前虽已有文集注释之作,然多集中于《楚辞》、《文选》两部总集。及至宋代,注释文人别集之风大盛。宋人注前代文集,举其大者,如洪兴祖、朱熹注《楚辞》,汤汉、李公焕注陶集,杨齐贤注李白,吴子正注李贺。而杜甫、韩愈、柳宗元之文集更是宋人注释的大宗,注杜之作有旧题苏轼《杜诗释事》、王彦辅《增注杜工部诗》、蔡梦弼《草堂诗笺》、赵次公《注杜诗》等,集注本有旧题王十朋《王状元集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郭知达《九家集注杜诗》,黄希、黄鹤《黄氏补注杜诗》。韩集之注则有樊汝霖《韩诗谱注》、韩醇《新刊诂训昌黎先生文集》、文谠《新刊经进详注昌黎先生文》、祝充《音注韩文公文集》、魏仲举《新刊五百家注音辨昌黎先生文集》。柳集之注如张敦颐《柳文音释》、严有翼《柳文切正》、童宗说《柳文音释》、潘纬《柳文音义》、韩醇《柳文诂训》等,汇释之本则有魏仲举《新刊五百家注音辨唐柳先生文集》。
  宋人不仅注释宋前之文集,对同时代文集也用心颇多。南宋嘉定元年钱文子《山谷外集诗注序》谈及宋人注宋集时说:“书存于世,惟六经、诸子及迁、固之史,有注其下方者,以其古今之变,诂训之不相通也,而今人之文,今人乃随而注之,则自苏、黄之诗始也。”[42]说明笺注同时代人之文集实为宋人之创造。据张三夕《宋诗宋注管窥》一文的统计,宋人注宋诗有35 种之多,[43]虽多种已亡佚,现仅存9 种,亦足见宋代诗集注释学之繁荣。
  由于皇室之尊崇与佛藏之刊刻,佛教文化在宋代得以广泛传播,宋儒中颇有阅读佛经者。以东坡为例,其阅读之佛教经典极多,如《维摩经》、《金刚经》、《金光明经》、《华严经》、《心经》、《法华经》、《四十二章经》、《楞伽经》,《楞严经》、《景德传灯录》等。[44]南宋胡寅号称辟佛有力者,而其著《崇正论》,也曾阅读佛教经典。[45]而有宋一代,通读大藏者也时有其人,北宋王古通阅大藏而成《大藏圣教法宝标目》,正是一例。
  宋代文人既熟知佛教经典,则渔猎采摭佛门故实用于文学创作,也就不足为怪。而注家欲窥作者之用心,于佛典有所取资,也为势所必然。钱文子《山谷外集诗注序》云:“史公仪甫(史容)遂继而为之注,上自六经诸子、历代之史,下及释老之藏、稗官之录,语所关涉无不尽究。”[46]楼钥《简斋诗笺叙》论胡穉注简斋诗亦云:“贯穿百家,出入释老”,[47]皆说明注家于佛氏之书有所资用。据笔者的不完全统记,任渊《后山诗注》所引及之佛典几20 种,计有经部:《金刚经》、《法华经》、《金光明经》、《维摩经》、《佛说遗教经》、《楞严经》、《华严经》、《正念处经》、《圆觉经》、《般若经》、《观佛三昧海经》、《密严经》与《涅槃经》;律部有《僧祇律》;论部有《大智度论》、《肇论》;中土著述则有《高僧传》、《法苑珠林》与《景德传灯录》。
  《景德传灯录》成书后,御赐编入大藏,为宋人参禅之重要读本,其中之故实公案渐为文人所熟知。况《传灯录》收入僧人居士1700 余人,宋前禅门重要公案几网罗殆尽,其中稗语俗词,俯拾皆是,也为宋前俗语之渊薮。而其收罗之富,正可为宋人注宋诗提供资鉴。故现存之宋诗宋注几乎都曾引及《景德传灯录》,今以几种宋诗宋注为例,[48]讨论宋注引用《传灯录》之情况。
  (一)注语辞
  宋人作诗倡“以俗为雅”,故常以俚语俗词入诗。而宋儒又类多喜好谈禅,诗中也多有掉弄禅语之处。《景德传灯录》既载有大量禅门之行话与宋前之白话俗语,故多为宋代注家所引用,以说明诗中禅语与俗话之来源及意义。
  1、行话
  行话,又名行业语,乃是为适应本行业之需要而创造并使用的特殊语言。行话之兴盛与此行业之发达极有关系,某一行业愈是发达,其行话也愈丰富。禅宗于唐末五代极度繁荣,创造了大量只为禅门中人所理解而不为外界人士所知的行话。此种行话或出于祖师之话头,或来自唐宋时之口语,经由僧人之遍参与灯录语录之编撰而得以流布。此种语言多有隐晦难明之特点,故不假注释,其义则不易明了,故宋代注家常引用《传灯录》以发明其义。
  如“把茅盖头”为禅林之行话,其字面意思乃是一把茅草盖在头上,而实指禅师主持寺院。此盖因禅宗初期,禅师类多行头陀行,居止甚简,常于孤峰断崖处卓庵而居。《景德传灯录》卷4“寿州道树禅师”章:“乃卜寿州三峰山,结茅而居。”卷9“杭州大慈山寰中禅师”章:“辞往南岳常乐寺,结茅于山顶。”职是之故,禅林将禅师主持寺院称为“把茅盖头”。《王荆公诗注》卷26《次韵致远木人洲二首之一》“年多但有柳生肘,地僻独无茅盖头”,李壁引《传灯录》云:“沩山问众:‘还识遮阿师子也无?’(谓德山宣鉴也)众曰:‘不识。’沩曰:‘是伊将来有把茅盖头,骂佛骂祖去。’”李氏所引之语见《景德传灯录》卷15“德山宣鉴”章。《增广笺注简斋诗集》卷30《岁华》“平生万事过,所欠茅一把”胡穉注文也引《传灯录》“德山宣鉴”章以明之。
  再如“木上座”,“上座”指法腊德望俱高而居上位之僧尼,而“木上座”则殊难解。盖此也为宗门行话,指禅僧行脚时随身携带之柱杖。《景德传灯录》卷20“杭州佛日和尚”章载佛日往参夹山会,“夹山又问:‘阇梨与什么人为同行?’师曰:‘木上座。’曰:‘他何不来相看?’师曰:‘和尚看他有分。’曰:‘在什么处?’师曰:‘在堂中。’夹山便共师下到堂中,师遂去取得柱枝(即柱杖)掷于夹山面前。”佛日和尚将自己的柱杖称为“木上座”,以后为禅林中人所袭用,遂成宗门行话。《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13《送竹几与谢秀才》“留我同行木上座,赠君无语竹夫人。”《增广笺注简斋诗集》卷1《觉心画山水赋》“有木上座梦中侍侧”。二书注文皆引《传灯录》“佛日和尚”章以释之。此种引《传灯录》以注禅门行话者,在宋诗宋注中为数不寡,现再引数例:
  (1)《王荆公诗注》卷23《和栖霞寂照庵僧云渺平甫同作》:“无心为佛事,有客问家风。”“家风”下注文云:“禅门多有此语。(中略)僧问牛头微禅师:“如何是和尚家风?”师曰:“山畬粟米饭,野莱淡黄虀。”僧曰:“忽遇上客来,又作么生?”师曰:“吃即从君吃,不吃任东西。”所引之语见《景德传灯录》卷15“福州牛头微禅师”章。“家风”本指门风,禅师借用,指禅师接引后学,应对来机之风格。
  (2)《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2《尘外亭》“戏留一转语,千载起攘袂。”卷12《次韵子由书清汶老所传秦湘二女图》“胡为写真传世人,更要维摩一转语。”注文皆引《传灯录》:洞山云:“遮里合下得一转语。”“一转语”乃指拨转机锋之语,也指点拨人觉悟之语。
  (3)《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8《百步洪二首之一》“我生乘化日夜逝,坐觉一念逾新罗。”注文云:“《传灯录》:“有僧问盛禅师:‘如何是觌面事?’师曰:‘新罗国去也。’”按:“鹞子过新罗”或“一箭过新罗”为宗门行话,新罗远在海外,故禅门以“一箭过新罗”形容禅机迅捷,稍有迟疑,即已远去。
  (4)《山谷内集诗注》卷1《题山谷石牛洞》“司命无心播物,祖师有记传衣。”注文云:“《传灯录·达磨传》:以袈裟授慧可,曰:‘内传法印,以契证心;外付袈裟,以定宗旨。汝今受此衣,用以表明其化无碍。至吾灭后,二百年,衣止不传,法周沙界。’”(此文引《传灯录》有删节)“传衣”实指付法。
  (5)《山谷内集诗注》卷20《寄黄龙清老三首之一》“骑鲈(按:当作“驴”)觅驴但可笑,非马喻马亦成痴。”注文云:“《传灯录·志公大乘赞》曰:‘不解即心即佛,真似骑驴觅驴。’”“骑驴觅驴”又作“骑牛觅牛”,本指忘记自己已有之物,禅林借用,比喻不知自性,向外驰求。又如《景德传灯录》卷21“福州白龙道希禅师”章载:“问:‘如何是正真道?’师曰‘骑驴觅驴。’”
  (6)《山谷外集诗注》卷8《送昌上座归成都》“个是江南五味禅,更往参寻莫担板。”注文云:《传灯录·赵州从谂传》云:“只是个担板汉。”按:睦州龙兴寺陈尊宿,或见讲僧,乃召云:“座主。”其僧应诺,师云:“担板汉。”“担板”来自唐宋俗语“徐六担板,只见一边”。禅门借用比喻执著于一端之边见。
  (7)《增广笺注简斋诗集》卷1《觉心画山水赋》“天宁堂中,黄面老禅。”注曰:“翠岩称释迦为黄面老,见《传灯录》。”“黄面”指释迦牟尼,因佛像多用金或铜贴面,故禅林戏称佛为“黄面老”。又《景德传灯录》卷16“潭州云盖山志元大师”章载:“僧问:‘如何是佛?’师曰:‘黄面底是。’”《五灯会元》卷14“江州圆通青谷真际德止禅师”章载:“上堂:‘昨夜黄面瞿昙,将三千大千世界来一口吞尽。’”
  2、注俗语
  《景德传灯录》所据之资料多为唐代或宋初禅师之语录,而禅师语录多以白话写成,故《传灯录》中白话语辞甚多。而宋代文人作诗也喜用俚语,注家时引《传灯录》中之资料以相互参证。如“生”为唐宋白话中常用词尾,可用于疑问代词后缀,如“作么生”(干什么),更常用作形容词后缀,如“太僧生”、“太俗生”、“太小生”。《后山诗注》卷4《送伦化主》“赤髭白足可怜生,蹑蹻担囊壮此行。”“可怜生”即“可爱”意。注文引《传灯录》相印证,其文云:“忠国师曰:‘幸自可怜生,须要个护身符子作么?’”再如“只么”,乃“这么”或“只这么”之意。如《景德传灯录》卷5“司空本净禅师”章:“如鸟空中只么飞,无取无舍无憎爱。”又卷14“沣州药山惟俨禅师”章:“从来共住不知名,任运相将只么行。”皆是“只这么”之意。《山谷内集诗注》卷9《寄杜家父二首之一》:“闲情欲被春将去,鸟唤花惊只么回。”《山谷内集诗注》卷16《再用前韵赠子勉四首之一》:“只么情亲鱼鸟,傥然图画麒麟。”二诗注文皆引《传灯录·证道歌》曰:“不可得中只么得。”与之相发明。
  宋代注家以《传灯录》释俗语者,其例不少,举证如下:
  (1)《集注分类东坡诗》卷7《追和子由去岁试举人洛下所寄诗五首暴雨初晴楼上晚景》:“秋后风光雨后山,满城流水碧潺潺。烟云好处无多子,及取昏鸦未到间。”注文引《传灯录》曰:“大愚禅师曰:‘佛法无多子。’”[49]“子”为词缀,唐五代一般用于表示少的数量词之后,“无多子”乃“没有多少”之意。再如《五灯会元》卷18“云岩天游禅师”章:“想君本领无多子,毕竟难禁这一头。”
  (2)《山谷内集诗注》卷19《戏咏高节亭边山矾花二首之二》“二三名士看颜笑,把断花光水不通。”注文引《传灯录》:“乐普云:‘末后一句始到牢关,把断要津不通凡圣。’”“把断”乃“扼断”“扼守”之意,《五灯会元》卷11“三角智嵩禅师”云:“把断咽喉,诸人甚处出气?”
  (3)《后山诗注》卷9《寄题披云楼》:“宾主纵贤终少在,只今未可压黄楼。”注文曰:《传灯录》米仓和尚曰:“犹欠少在。”“在”词缀,唐宋时用于动词或动词短语之后,表示动作或状态之延续。又如《景德传灯录》卷11“杭州多福和尚”章“僧问:‘如何是纳衣下事?’师曰:‘大有人疑在。’”卷12“义玄禅师”章“不然子但将去,已后坐断天下人舌头在。”
  (4)《增广笺注简斋诗集》卷14《入城》“平生厌喧闹,快意三家村。”注文云:《传灯录》洪州东山慧帅答僧问:“岩主是甚么人?”云:“三家村里觅什[49] 此注引文不确,此段出自《景德传灯录》卷12“镇州临济义玄禅师”章,盖云:义玄参黄蘗,三问三度遭打,不能悟入。后参大愚大悟,故云:“佛法也无多子。”19么?”“三家村”指人烟稀少之小村落,又如《祖堂集》卷3“慧忠国师”章:“禅师曰:‘是我宗门中银轮王嫡子,金轮王孙子方始得继续,不坠此门风。是你三家村里男女,牛背上将养底儿子,作么生投这个宗门?不是你份上事。’”
  (二)注出典
  宋代,禅宗灯录语录在文人中广泛传播,影响所及,禅门公案典故也渐为士人所熟知,以故宋人诗中时有宗门典实。《景德传灯录》既收丛林典故甚富,遂为注家采摭引用,说明典故之出处。《景德传灯录》卷11“袁州仰山慧寂禅师”章载:“师问香严:‘师弟近日见处如何?’严曰:‘某甲卒说不得。’乃有偈曰:‘去年贫,未是贫,今年贫,始是贫。去年无卓锥之地,今年锥也无。”
  佛家常用“贫”譬“空”,香严之意盖谓:往日所见,非是真空,今时见解日深,方了空义。宋代文人又翻用其义,以“锥也无”形容赤贫。《山谷外集诗注》卷八《赠陈师道》“十度欲言九度休,万人丛中一人晓。贫无置锥人所怜,穷到无锥不属天。”陈师道自述亦云:“我贫无一锥,所向皆四壁。”[50]二书之注皆引《传灯录》“香严颂”发明此意。《景德传灯录》卷14“沣州药山惟俨禅师”章载:“师看经,有僧问:‘和尚寻常不许人看经,为什么却自看?’师曰:‘我只图遮眼。’”宋代文人也屡用此典,《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5《明日南禅和诗不到故重赋数珠篇以督之二首之一》云:“看经聊尓耳,遮眼初不卷。”《山谷外集诗注》卷13《社日奉寄君庸主簿》有句云:“遮眼便书册,挑聋欺酒杯。”二诗皆用此典,而二书注文皆此《传灯录·药山惟俨传》说明之。《景德传灯录》卷6“江西道一禅师”载:“邓隐峰辞师,师(道一)云:‘什么处去?’对云:‘石头去。’师云:‘石头路滑。’对云:‘竿木随身,逢场作戏。’便去。才到石头,即绕禅床一匝,振锡一声,问:‘是何宗旨?’石头云:‘苍天、苍天。’隐峰无语。却回举似于师。师云:‘汝更去,见他道苍天,汝便嘘嘘。’隐峰又去石头,一依前问:是何宗旨?石头乃嘘嘘。隐峰又无语。归来,师云:‘向汝道,石头路滑。’”又卷14“邓州丹霞天然禅师”载:“马师问:‘从什么处来?’师(天然)云:‘石头。’马云:‘石头路滑,还跶倒汝么?’师曰:‘若跶倒即不来。’”青原行思之第子希迁,因结庵于一石台之上,故后世称为石头和尚。马祖所云“石头路滑”,乃用双关,实指希迁禅机迅捷,不易把捉。《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4《次韵答宝觉》“从来无脚不解滑,谁信石头行路难。”注文引“丹霞天然”章说明其出典。同书卷13《刘器之好谈禅不喜游山中笋出戏语器之可同参玉版长老》“不怕石头路,来参玉版师。”注文引“马祖道一”章邓隐峰事说明之。
  宋诗宋注中引用《传灯录》以明典故出处者甚多,不能一一详举,今择其要者,胪列如下:
  (1)《王荆公诗注》卷42《与道原步至景德寺》:“前时偶见花如梦,红紫纷披竞浅深。”李壁注云:“《传灯录》:陆亘大夫见南泉,南泉云:‘老僧见一株花,如梦相似。’陆当下有省。”所引之语见《传灯录》卷8“池州南泉普愿”章。
  (2)《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1《江西一首》“醉卧欲醒闻淙淙,真欲一口汲老庞。”注文引《传灯录》:“庞居士蕴参马祖,云:‘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祖云:‘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汝道。’”
  (3)《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4《次韵定慧钦长老见寄八首之一》“钩帘归乳燕,穴纸出痴蝇。”注文引《传灯录》古灵神赞禅师事说明“穴纸出痴蝇”之出典。注文引文不甚详,其事甚有趣,今引原文以为补充。《景德传灯录》卷9 载:“福州古灵神赞禅师,本州大中寺受业。后行脚,遇百丈开悟,回本寺。受业师问曰:‘汝离吾在外,得何事业?’曰:‘并无事业。’遂遣执役。一日因澡身,命师去垢。师乃拊背曰:‘好所佛殿而佛不圣。’其师回首视之,师曰:‘佛虽不圣,且能放光。’其师又一日,在窗下看经,蜂子投窗纸求出。师睹之曰:‘世界如许广阔不肯出,钻他故纸驴年去得。’”
  (4)《山谷外集诗注》卷7《赠王环中》“丹霞不蹋长安道,生涯萧条破席帽。”注文曰:“《传灯录》:丹霞天然禅师,初习儒学,将入长安应举。方宿逆旅,偶一禅客,问曰:‘仁者何往?’曰:‘选官去。’客曰:‘选官何如选佛?’遂直造江西,见马大师。”
  (5)《山谷外集诗注》卷7《赠朱方李道人》“颧骨横穿寿门过,年比数珠剩三颗。”注文曰:“《传灯录·赵州从谂禅师传》:俗寿一百二十岁,尝有人问师年多少,师云:‘一穿数珠数不足。’”此处山谷化用此典。
  (6)《山谷外集诗注》卷14《次韵汉公招七兄》“白发霏霏雪点斑,朱樱忽忽鸟衔残。”注文曰:“《传灯录》:沩山与仰山邂行次,鸟衔一红柿落前。祐将与仰山,仰山接得,以水洗了,却与祐云云。”山谷此诗用典深隐,如无史容之注,吾人恐甚难知“鸟衔残”为红柿之意。
  (三)考人物
  《景德传灯录》所收人物达1700 余人,举凡禅宗历代祖师、禅门居士与禅门之散圣无不兼采并取,实为禅宗人物之渊薮。是故,《传灯录》也为宋代注家
  用来考证人物。如布袋和尚,为五代梁时僧,明州(浙江)奉化人,或谓四明人。
  姓氏、生卒年均不详,自称契此,又号长汀子。世传为弥勒菩萨之化身,常以杖荷一布袋,见物则乞,故人称布袋和尚。最早记载布袋和尚生平者当为赞宁《大宋高僧传》,而《景德传灯录》卷27“禅门达者虽不出世有名于时者”录有“明州布袋和尚”,所收资料较《宋高僧传》为详赡。《山谷内集诗注》卷14《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之八》“形模弥勒一布袋,文字江河万古流。”诗中以布袋和尚比张耒,盖张耒晩年肥伟,故山谷用布袋和尚戏之。注文引《传灯录》中布袋传发明之。除此之外,其例尚多,试举数则如下:
  (1)《王荆公诗注》卷43《书静照禅师塔》其注文云:“《传灯录》:升州奉先寺净照禅师慧同,魏府人也,姓张氏。”《净照传》见《景德传灯录》卷26。
  (2)《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11《仆曩于长安陈汉卿家见吴道子画佛碎烂可惜其后十余年复见之于鲜于子骏家则已妆背完好子骏见遗作诗谢之》“君能
  收拾为补缀,体质散落嗟神全。志公仿佛见刀尺,修罗天女犹雄妍。”注文引《传灯录》解释“志公”云:“宝志禅师,宋太始初忽徒跣执锡,杖头擐剪、刀、尺,士庶皆共事之。”《宝志传》见《景德传灯录》卷27。
  (3)《增广笺注简斋诗集》卷11《游慧林寺以三峡炎蒸定有无为韵得定字是日欲逃暑阁下而守阁童子持不可》“今晨举足轻,起行得幽胜。抚窗唤懒融,
  槁面初出定。”注文引《传灯录》释“懒融”云:“金陵牛头山流融(误,当作“法融”)师幽栖寺北,毎见人不起,亦不合掌,人目曰‘懒融’。”此诗盖以“懒融”比守阁童子。
  (4)《增广笺注简斋诗集》卷20《火后借居君子亭书事四绝呈粹翁之三》“斫竹和梢编作篱,微风如在竹林时。无人来访庞居士,晚日疏阴光陆离。”注文云:
  “《传灯录》:庞居士,名蕴,字道玄。”《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卷21《送杜介归杨州》“采药会须逢蓟子,问禅何处识庞翁?”注文亦云:“庞翁,庞蕴居士也,乃与江西道一禅学相契者。《传灯录》有传。”《庞居士传》见《景德传灯录》卷8。
  结论
  宗教史不仅是宗教思想发展史,也是宗教思想传播史,而宗教典籍之流布又为宗教传播之重要形式。宋代文人雅好参禅,参禅之途不外二端,一则直接问学于禅师,二则自取佛书以参究。道原所编《景德传灯录》将禅门1700 祖师之言教汇为一书,取材极广,又由真宗御赐入藏,固为宗门参学者所必备。而宋儒参禅,也喜读是书。如晁迥、李遵勗、司马光、苏轼、苏辙、富弼、朱熹、胡寅诸人,无不受此书影响,或抄集、或阅读、或题咏、或续作,显示了对此书的极大热情。王随为宋代著名之居士,与佛门人物颇多往还。鉴于《传灯录》卷帙庞大,故将其中有关义理之文抄录成十五卷,即为《传灯玉英集》。此书之内容虽不重要,然因其距《传灯录》之初刊不足30 年,故有版本与校勘之价值。宋儒作诗喜用僻典俗词,《景德传灯录》收录僧人居士1700 余人,宋前禅门重要公案几网罗殆尽,其中稗语俗词,俯拾皆是,也为宋前俗语之渊薮。而其收罗之富,正可为宋人注宋诗提供资鉴。
  发表于《九州学林》
  [1] 宋·楼钥《攻媿集》卷71,四部丛刊初编景武英殿聚珍本。
  [2] 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卷5,北京:中华书局,1995 年,217-218 页。
  [3] 宋·王随《传灯玉英集》卷末,净慧主编《中国灯录全书》第2 册,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3 年,151 页。
  [4] 清·永瑢、纪昀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145,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1238 页。
  [5] 宋·晁迥《法藏碎金录序》,《法藏碎金录》卷首,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 宋·苏辙《栾城集》第3 集卷9,四部丛刊初编景明蜀府活字本。
  [7] 宋·居简《北磵集》卷7,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8] 同[7],另有《跋严太常帖》,据此文仅知严太常家居江阴,十八擢第,七十而致仕。其四世孙为僧,与居简有交往。
  [9] 宋·胡寅《裴然集》卷19,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0] 宋·晓莹《罗湖野录》卷1,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 同[7],《跋严太常编〈传灯〉》云:“公十八登科,官居余暇。取《传灯》千七百则佛祖机缘言句之切于日用者,蒐英猎华,手抄巨编。”由此可知,1700 则公案乃指《景德传灯录》所载1700 人之机缘,非实指公案之数目。《佛光大词典》“公案”条云:“一般以公案之总数约计一千七百则,然实际未必真有一千七百之数,且通常所用者约仅五百则而已。”已将其作为公案之实际数目。而《中华佛教百科全书》“公案条”云:“自古以来,有若干种集录此种公案而成之作品,如《碧岩录》、《从容录》二书,即各收录百则禅门公案。《无门关》也收录四十八则。诸书所收公案,加上《景德传灯录》等五部灯录所载,公案之数总计约有一千七百则左右。”更集数种典籍,以凑成1700 之数,实为无谓。
  [12] 同[10],卷2。
  [13] 同[10],卷3。
  [14] 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37,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年,300 页。
  [15] 宋·陈舜俞《庐山记》卷2,《大正藏》第51 册,1032 页。
  [16] 宋·陈与义著、胡穉注《增广笺注简斋诗集》卷9,四部丛刊初编景铁琴铜剑楼宋本。
  [17] 同[14],前集卷20,129 页。
  [18] 宋·邹浩《道乡集》卷2,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9] 同[4],卷155,1337 页。
  [20] 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126,北京:中华书局,1986 年,3028 页。
  [21] 宋·曾丰《缘督集》卷6,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丰,字幼度,乐安人。乾道5 年进士,官至德庆太守。
  [22] 宋·刘宰《漫塘集》卷30,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3] 宋·司马光《传家集》卷11,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4] 宋·苏轼《苏轼诗集》卷44,北京:中华书局,1982 年,2410 页。
  [25] 同[6],第3 集卷1。
  [26] 宋·王庭圭《卢溪文集》卷41,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7] 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16,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年,786 页。
  [28] 清·谢旻监修、陶成编《江西通志》卷104,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9] 元·脱脱《宋史》卷311,北京:中华书局,1995 年,10204 页。
  [30] 明·吴之鲸《武林梵志》卷8,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1] 宋·正受《嘉泰普灯录》卷22,净慧主编《中国灯录全书》第三册,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93 年,621 页。
  [32] 宋·普济《五灯会元》卷11,北京:中华书局,1997 年,698 页。
  [33] 元·觉岸《释氏稽古略》卷4,《大正藏》第49 册,862 页。
  [34] 同[30],卷8。
  [35] 宋·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70,《宋元方志丛刊》第4 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 年,3990 页。
  [36] 同[35],3987 页。
  [37] 宋·晁公武《袁州本郡斋读书志》卷3 下,《中国历代书目丛刊》第1 辑下,北京:现代出版社,1987 年,969 页。按衢州本《郡斋读书志》卷16 不载此书
  [38] 同[35],3987 页。
  [39] 同[29]。
  [40] 孔平仲《谈苑》卷2,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1] 宋·道原《景德传灯录》卷11,《大正藏》第51 册,284 页。
  [42] 宋·黄庭坚著、史容注《山谷外集诗注》卷首,四部丛刊二编景元本。
  [43] 张三夕《宋诗宋注管窥》,全国高校古委会主办《古籍整理与研究》第4 期,1989 年,63 页。
  [44] 苏轼文中有《跋尾》、《书后》、《书孙元忠所书后》、《跋王氏》、《题王晋卿所藏》、《跋李康年篆后》、《书后》、《石恪画维摩颂》。《忏经疏》中提及《四十二章经》,而《书柳子厚后》、《跋柳闳后》都曾提到《楞严经》。其诗有《曹溪夜观〈传灯录〉灯花落一僧字上口占》。
  [45] 同[9],卷20《悼亡别记》云:“甲寅岁,寅因遍观大乘诸经及《传灯录》,究佛氏所论,
  遂有所见,著《崇正论》一编数万言。”
  [46] 同[42]。
  [47] 同[16],卷首。
  [48] 此处所引之宋诗宋注包括李壁《王荆公诗注》(上海古籍1993 年景朝鲜活字本),旧题王十朋《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四部丛刊初编本),任渊《山谷内集诗注》(丛书集成初编本),史容《山谷外集诗注》(四部丛刊二编本),史季温《山谷别集诗注》(丛书集成初编本),任渊《后山诗注》(四部丛刊初编本)、胡穉《增广笺注简斋诗集》(四部丛刊初编本)。施元子父子《注东坡先生诗》,经清初宋荦、邵长蘅、李必恒等人之删补改作,题作《施注苏诗》,已非宋作原貌,故本文不采。至于清人改作之情况,王友胜博士《〈施注苏诗〉得失论》论之甚详,此不赘述。
  [49] 此注引文不确,此段出自《景德传灯录》卷12"镇州临济义玄禅师"章,盖云:义玄参黄蘖,三问三度遭打,不能悟入.后参大愚大悟,故云:"佛法也无多子."
  [50] 宋·陈师道著、任渊注《后山诗注》卷1《答张文潜》,四部丛刊初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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